国产悬疑剧，一浪接一浪

2015年，爱奇艺一口气买下紫金陈两部小说《坏小孩》和《长夜难明》的版权，把第一本《坏小孩》的制作权给了韩三平和何俊逸，也就是后来网剧《隐秘的角落》的监制及制片。

当时，第二本《长夜难明》还未付诸笔端。

到了今天，有《隐秘的角落》在前，狠狠地赚过一把热度，另一部由《长夜难明》改编的《沉默的真相》，竟又在口碑上超过前一部，成为近年来首屈一指的“高开高走”国产剧，收官之时豆瓣评分9.1，承担着掷破国产悬疑剧天花板的众望。

不止这两部。事实上，悬疑题材国产剧已不可忽略、不可挡地，席卷了今年夏天，为长期被甜宠、古装占领航道的国产剧市场，注入了一股令人眼前一亮的新血。

▲在《沉默的真相》之前，上一步涉及反贪反腐题材的国产剧，应该还是《人民的名义》

从前，悬疑剧一直是英美剧和日剧的天下，从柯南道尔、阿加莎·克里斯蒂到丹·布朗，从《玫瑰的名字》到《白夜行》。

悬疑文学虽然在全球范围内始终拥趸着稳定读者群，中国悬疑文学，也一直是国内众多影视改编的热门原型，但在世界影坛内却没有得到过太多关注度。

自2017年的12集悬疑剧《无证之罪》首播斩获8.2分之后，我国悬疑剧沉寂了三年，说短不短，说长却也不长。

到了2020年某视频..推出的“迷雾剧场”，似乎正是在试图拨开国产悬疑剧的长期迷雾。

其中，既有“悬疑+科幻”模式出现，又有糅合家庭、爱情与悬疑等题材的创新，还有在固定时间跨度内追凶的《在劫难逃》，甚至出现了国内首部改编自..悬疑作家东野圭吾的剧作《十日游戏》。

短短3个月内，9部悬疑剧站齐赛道，目前已播出作品的豆瓣均分竟达到了8.1分，这在常年低迷的国产剧场里实属罕见。

形式上看得出来，这几部备受瞩目的作品都在有意识地模仿英美，均不超过15集的体量里，呈现一个略长于电影、又不至于拖沓的连贯故事；他们集体出现，很可能会养成新的观众习惯。

不得不承认，在影视行业甜宠剧泛滥、题材同质化严重的当下，国产悬疑剧今年突然“蹦”出来，很不容易，也值得探寻。

短剧，长功

一部短短12集的悬疑剧，需要准备多久？

分别于今年6月、9月开播的《十日游戏》和《在劫难逃》从2016年就已开工筹备。

《十日游戏》光剧本部分就差不多写了3年，为此，编剧特地买了上百本小说，沉溺在大量公安方面的专业书籍资料里，写作过程经常向公安和法医请教。而该剧的原计划其实达到了24集，改成12集后，故事被浓缩，精华凸显，表达更为凝练、精准。

8月中上线的12集《非常目击》虽然在豆瓣评分上稍逊于其他“迷雾”作品，但其创作精神也可圈可点。

故事雏形来源于导演酝酿了7年的一个场景：“大雨滂沱的夜晚，一位年轻男子撑着伞敲开了另一个男人的门，说：我想跟你一起把当年的案子破了。”

为了这个念头，导演杨苗在7年之间专门建立一个文档，存放他所看到的一切可能跟故事有关的新闻、照片、电影，随后又与五元文化的编剧、策划，一点一点地、慢慢地丰满了整个故事。

如果每一部国产剧都以这样的姿态开局，十二集的体量，会比电影更丰富，又比注水剧更精炼，如一棵巨硕的树根盘根错节，背后却都隐藏着强有力的深层逻辑。

▲《非常目击》剧照

悬疑作品，最注重的就是谜团的塑造和探索，正如美国悬疑大师斯蒂芬·金所说的：“我们来自一个谜，又走向一个谜”，即今天的影视语境俗称的“反转”。

《隐秘的角落》里意想不到的“孩童之恶”是一种反转，《摩天大楼》最后看似全员向善、实则指向全员之恶的结局也是一种反转。

▲《隐秘的角落》剧照

真正优秀的悬疑剧，想要让观众持续看下去，紧密而节奏有致的反转剧情点必不可少。

一方面，表演反转，极大考验选角的合适度和演员的功底。

在刚拉开序幕时，一个演员能在越短时间内吸引住观众，带引观众走进剧情，就越有可能吊起观众更深的胃口，继续拉满观众的注意力，张弛有度地铺开或严肃沉重，或紧张神秘的叙事氛围。

另一方面，热门悬疑剧的剧本合理性，也将受到更多观众严格的推敲。

如何既要让观众有一定推理探索的快感，又要时时保持高强度及密度的反转情节，还要使得故事情节、逻辑线条不混乱，是一门艺术。

当然，日前出彩的几部悬疑剧，大都源自已有的文学小说，它们是经历过筛选之后的作品。但欣赏和批评，仍旧离不开对改编的考究。这些都需要时间的打磨。

这就像一栋二十层大楼，或许可以加盖成二十一层，但一座桥梁里的某块砖却不能随意剔除。改编或许可以增加一部甜宠小说里男女主角的互动细节，但不能随便漏掉一部悬疑剧里嫌疑人呈现出的某个微小细节。

▲白宇饰演的江阳，把原著里同一位角色在探案前、后呈现出的两种迥异状态，几乎是地完美呈现了出来。豆瓣一则高赞评论道：“感觉与江阳融为一体”

“观众的眼睛”如果是雪亮的，“读者的眼睛”也是最原朴求真的，考究改编剧对原著的还原程度，听书籍读者意见最为可靠。

刚完结的《沉默的真相》里，纵然加了不少人物和故事线，但改编部分大都符合原著逻辑，能够自圆其说，不仅获得了原著粉的喜爱，甚至得到了原著作者紫金陈的高度认可。

开场部分，宁理饰演的张超地铁抛尸，当庭翻供、李静阳台“惊魂”等多场情景，都严格依循原著，为的，就是保证后面剧情发展的延续性和完整性。

改编自东野圭吾《绑架游戏》的《十日游戏》，把..原著移植到中国土壤，丰富了小说人物的感情厚度，同时，双线并行结构，拓宽了叙事的深度、广度，将案情延伸到当代中国的社会犯罪题材探讨，而非局限于个人的情仇恩怨。

▲相比起小说，《十日游戏》通过情节和细节的加持，给小说里原本冷漠冰凉的角色注入了人性温度

还原原著，不是要照搬，而是对原著给予一定尊重，是一个艺术创作者对叙事本身的重视与敬意。

迷雾剧场里，一个不错的改编案例就是由作家陈雪同名小说改编的《摩天大楼》。它在浓缩原作剧情的基础上，引入新奇的动画表现形式，还加入了两位警探的“他者”视角，向观众抛出一些对社会现象的讨论。

言之所及，优秀的短剧们，背后都有长功。

“她”来了，

披着悬疑的外衣

女性母题，是今年悬疑国产剧里又一令人眼前一亮的糅合元素。

不仅有《摩天大楼》、《白色月光》，还有一部相对小众的《女孩们在那年夏天》，改编自80后女作家潘小楼的中篇小说，探讨女性之间错综复杂而颇具爆发能动力的关系变换。

这些悬疑剧的原作者大多是女性。她们似乎更擅于从婚姻、职场等领域取材，反映女性群体的生活与情感处境。

作为2020年国产悬疑剧的特殊一支，“她悬疑”有两种基本拍法：

一种是以大女主为主干，着重刻画一位女性主角，穿过层层凝云，抵达一次婚姻、家庭或爱情的幻灭，而后达到自我救赎，比如《白色月光》里惨遭丈夫出轨的职业女性张一（宋佳）。

还有一种，是表面与所谓的“女性主义”沾不上直接关系，但其中穿杂关于社会两性议题的深入探讨，比如《摩天大楼》里性侵继女的桥段。

“她悬疑”和影视剧的市场风向，必然脱不了干系。

女性一直是这些年国产剧受众的主力军，女性问题也一直是一种关键的社会角色问题。这些年来，从纪录片到综艺，从电影到网剧，“女性议题”逐渐被提起重视，揉入各类社会文化母题的创作里。

悬疑剧中，当然也未缺席。

根据优酷站内数据，“悬疑剧场”女性观众占比近60%。实际上，就算是当年的“硬汉派”推理剧作《白夜追凶》，女性观众的数量也要大于男性。

或许，一直以来，我们都大大低估了女性对悬疑剧的需求。

优酷剧集中心总经理、《白色月光》的总监制谢颖曾在接受采访时说，“我们发现成熟女性的精神需求很旺盛，她们对于社会和情感有更多、更深入的思考与表达欲。”

在传统国产悬疑剧如《包青天》、《神探狄仁杰》里，女性角色往往容易被边缘化，与真相、智慧等隔着藩篱，甚至直接作为工具人被谋杀或被救赎。而在今日大量同质化滥造的网剧市场中，观众又苦傻白甜久矣，对独立女性角色的期待愈加膨胀。

实际上，从今年一月的《唐人街探案》开始，张钧甯饰演的蛇蝎美人，就已经开始把悬疑涉案的主体往女性身上迁移。一系列对传统女性角色的突破，让人们看到，除了婚姻、背叛、小三，女性题材还可以有家暴、性侵、偷拍、职场歧视、生育歧视……

而悬疑剧的环环相扣，正于无声处把这些议题缓缓带出来，让人在关注案件发展的时候不知不觉被引入思考。

▲2020年1月《唐人街探案》剧照

它们都有意强化女性元素，探讨复杂多样的女性议题，阐述她们自我成长或被救赎的故事，女性被从悬疑剧里拎出来，成为主角，熔炼成独具一格的类型。

拨开现实的迷雾

值得一提的，是迷雾剧场中评分最高的《沉默的真相》。

这部剧的故事其实很简单，一个检察官、一个警察、一个法医、一个记者，用十年时间，从意气风发到鱼死网破，为一件凶杀冤案翻案。

但它所蕴含的情感、信仰浓度，如同一记铁锤锤在观众心口。

白宇饰演的江阳，在一次次亲眼目睹好人被杀害，权钱相勾结……甚至自己因此坐牢，家人受到威胁，也无法停止追凶的脚步。他就像是上了发条的齿轮，已开上高速公路的汽车，不由自己掌控地，不断前进着。

用《长夜难明》里的原句来说：“每接近真相一步，他却更接近绝望。”

每一次拨开云雾后，见到的或许还是莽莽黑暗。

但在《沉默的真相》里，江阳所代表的不一定是胜利，而更像一个燃灯者。他是信念，带着观众披荆斩棘、步步向前，怀着殊死之心，探索真相。

”燃灯者“不是舆论里的键盘侠，不是与普通人相隔甚远的社会律法制定者，而是一个对谜团始终不离不弃、不畏万难、探索真相的人，一个不平凡的普通人。

可以把《沉默的真相》看做是今年“迷雾剧场”的一个小代表，它们看似是悬疑剧，但题材更接近于社会问题。

大部分剧集，已然超脱了普通悬疑剧的范畴，跃入了现实主义悲剧的范畴。

实际上，前文提到的几部作品，都不是传统的、纯粹的悬疑剧，而更像一次又一次叩击现实社会的拷问，关涉女童性侵、单亲家庭的《摩天大楼》，呈现少年犯罪的《隐秘的角落》，包括呈现当代女性在婚姻问题上陷入层层困境的《白色月光》……

这些与现实弥合贴切的沉重和困局，都是这个社会绕不开的黑洞，正如《摩天大楼》里一句“她从黑暗中来，又在黑暗中离开”。

▲电视剧《摩天大楼》剧照

现实当中见到的，怀疑的，将在影视剧中重现、被思考。

凝视什么，会最容易让凝视的主体感到害怕？

答案或许是——我们自己的真实生活。

在中国，最常见的悬疑故事是通过刑侦探案讲述的，时间、地点、人物，往往都高度贴合现实中观众生活的真实社会，在现实主义的语境里，营造观影上的真实紧张、压迫感，同时挖掘人性复杂的多面。

比如，给无数人带来“童年阴影”的《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相对于悬疑剧，也更像一部聚焦家庭暴力的剧情伦理剧，其悬疑成分糅合了对现实社会议题的探讨，和对世纪初期中国现实社会问题的映照。

但其实，人的真实生活往往是一场更大的悬疑。

推理悬疑作家蔡骏说：悬疑也许就是，我们经常在不经意间改变了别人的命运、或者被别人改变了命运。生命有无数偶然性，偶然性无时不在、无处不在，这才是所谓悬疑，这就是人生的未知。

人物的命运本身是一种悬疑，编剧不会在第一集就把可预测的走向告诉你，而是屏息贴近每个人物的言行举止，让你走进那座虚构的城市，深入呼吸谜团里的每一口空气。

面向现实，也对作品本身的叙事艺术有所坚守，两项结合，便折射出悬疑剧的社会议题如何紧贴时代需求，在悬疑的外衣里如何裹了一层鲜活生动的现实主义内核，如何把小众题材拍出对大众的丰富吸引力。

悬疑剧正在艰难且用力地转型，试图从国产影视里杀出一条血路。

剑拔弩张的2020年，一个难忘的悬疑剧的夏天。 

文字：肖瑶

编辑：何焰

排版：季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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