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神在香港有三四个,都是他歌迷


灰狼


某综艺选用的主题曲《好歌献给你》,其MV使用了美籍韩裔艺术家白南准的电视装置概念,用一组层层叠叠的黑白屏和摄影机/乐器(尤其是大提琴)的搭配来组合时间,可谓是港乐之时间晶体化的传神表达。


几十年前,就是这些黑白屏成为传播港乐的最重要载体。1985—1993年是中国内地彩色电视替换黑白电视的升级时代,这一时期基本上和港乐最辉煌的时代重合(即从谭咏麟、张国荣、陈百强、梅艳芳三王一后,到四大天王出现)。


然而需要明确的是,在1985年之前的黑白屏时代,港乐已经全面进入了巨星时代,这一代的巨星筚路蓝缕,开启了流行的先导,他们更多和当红影视剧主题歌绑定在一起,但舞台表演同样一流。

梁乐民导演的《梅艳芳》已经道出了那个时代的一些背景,当幼时的梅艳芳与梅爱芳以「依依」和「依娜」为艺名在荔园演出的时候,日后如日中天的巨星郑少秋、成龙、洪金宝都是这里的表演常客。

《梅艳芳》(2021)

在1967年梅艳芳初踏荔园舞台时候,还有一位港乐的天皇巨星在荔园工作,但他并非表演嘉宾,而是毫无存在感的验票员。

这位仁兄正是《好歌献给你》的原唱罗文,当时的他从后场遥望舞台,内心激荡,并且很快成为其中的一份子。隔年,他组织了一个业余乐队「罗文四步合唱团」(Roman & the Four Steps),实际上是一个模仿披头士的组合,罗文后来称自己是香港第一个留披头士蘑菇头的人。

罗文

从1968-1976,罗文确实经历了一些坎坷的岁月,比如跟肥肥沈殿霞合组「情侣合唱团」各地走穴(这个组合基本只唱国语歌)、在酒吧驻唱、签约邵氏不得重用(他的工作基本上是在幕后为主演代唱黄梅调)。期间他只能选择「东洋镀银」,曲线回归。

考虑到不久之后香港歌坛与..流行音乐的密切关系,这一选择堪称明智。1975年罗文技压群雄获得Yomiuri电视台举办的「全..歌谣选手比赛」冠军,旋即就接到了..电视剧《前程锦绣》的港版同名主题曲,这首歌后来在香港各大电台音乐排行榜上蝉联24周冠军。


《前程锦绣》这首成名曲见证了罗文学艺的成果,他在自己一贯字正腔圆的唱法之外,融入了..歌曲的一些转音、尾音和轻重拿捏的技巧,听觉上足够多元,视觉上也堪称前卫,看过早期罗文的舞台表演或视频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他在被称为「妖王」之前已经是那个时代的时尚大Boss。


就港乐或者Cantopop初创来说,歌者当中自然首推许冠杰,许冠杰是风格清淡质朴、意境辽远的生活流代表;而后起的罗文则更像一位无死角的技巧型选手,走的也大多是沉稳大气的路线。前者与庶民戏剧交相辉映,后者则与时代武侠同流激荡。

1979年的《小李飞刀》由卢国沾作词、顾嘉辉作曲,是朱江版《小李飞刀》主题曲,后来又用作其他两个版本主题曲。这首歌与其他武侠歌曲的不同在于并未有直接意义的..部分,主副歌调性相仿,因此尤其考验歌者技巧——至少是中气十足、声音绵厚、讲求寸劲——而这正是罗文的专长,他一开口就给此曲奠基了极高的调性,道尽歌词中以及主人公李寻欢身上的侠骨柔肠。

《小李飞刀》(1979)

许冠杰后来在演唱会上翻唱过《小李飞刀》,但效果就有些平铺直叙,甚至唱出了打工仔的感觉。这并非说许冠杰唱功不如罗文,而是两人在不同的歌路与气质上各擅胜场,毕竟罗文翻唱的《沧海一声笑》也是一副名伶的感觉。

毕竟许冠杰是一位创作型歌手,罗文则是演艺派,而且是一位华丽派,1979年黄霑、顾嘉辉为其量身定做的《狮子山下》作为一首恢弘大气的历史歌曲,融合了本土曲调与西方歌剧的风格,罗文演绎出的是一种殿堂感,即一种和管弦乐团合奏的华丽乐章,他对嗓音收放之纯熟把握,似乎可以和任何顶尖演奏家手里的乐器相媲美。


这首《狮子山下》之后屡有翻唱,但无人能够靠近罗文的水准,甚至有玷污这首歌的嫌疑。《狮子山下》所在的专辑便是《好歌献给你》,对其中的这首同名主打歌,罗文采用了一个难度非常大的唱法,连续在g2处闭口咬字,但又同时保证声音的连续和明亮性。按照某些听众的说法:可以无限脑补罗文唱这首歌时候的嘴型。


听过罗文原版,再听其他版本,无论是《声生不息》中的群星版本还是陈奕迅的版本,都无限降低了难度,就此罗文版的《好歌献给你》几乎无法超越,就像林子祥的《男儿当自强》无法被超越一样。


罗文的华丽唱法与他的舞台风格浑然一体,他绝对不是站桩型晚会歌手,而是绝对的歌舞俱佳,从1970年代末开始,他的风格越来越前卫大胆,身上裹足了各种流苏、羽毛、晶片和闪钻,这有点像大卫·鲍威,但实际罗文并未直接受惠于大卫·鲍威,而是被称为「..大卫·鲍威」的泽田研二,罗文早在赴日学艺期间就精研这位歌手的舞台风格,并将其带回到香港。

就前卫而言,罗文是港乐之先锋,张国荣、梅艳芳、黄耀明这些「风华绝代」的舞台王者都只能算是其后辈。当然罗文的造型也有赖于香港服装大师刘培基,因为在后者称为梅艳芳的御用服装师之前,就已经是罗文的服装师了。刘培基与罗文相交甚笃,甚至「罗记」这个外号就是刘培基给他起的。


到1981年的专辑《仲夏夜》,他拍摄并附赠了一张全裸写真,其大胆引得当时的舆论一片哗然。

《仲夏夜》作为一张爵士专辑,基本发挥了罗文唱功的各种优点,其节奏、转音、速度和咬字,这种随性演绎、收放自如的能力简直是香港歌手天赋的天花板。


这不过是罗文的进阶时段,已经有多张白金唱片在手,除了前面提到的《小李飞刀》之外,还有《强人》《萧十一郎·圆月弯刀》等等。这些唱片属于电视剧的行业搭配,但当红剧「找罗文来唱」已经证明他受到商业肯定以及黄、顾这些顶级制作人的认可。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楚原的武侠电影(《倚天屠龙记》上下部)找他来唱,TVB的武侠剧(《绝代双骄》《沈胜衣》《名剑风流》)也找他来唱,罗文武侠影视剧中算得上如鱼得水。

罗文的巅峰要到1983年才正式到来,这一年诞生了他最重要的几大神曲,即大家最为耳熟能详的《铁血丹心》《一生有意义》《世间始终你好》以及《激光中》。

前三首是1983《射雕英雄传》传唱度最高的主题曲,罗文再度与黄霑、顾嘉辉合作,当然还有著名填词人邓伟雄以及当时的歌坛天后甄妮。作为男女合唱歌曲,《铁血丹心》几乎可以视为男女声线匹配的天花板,甄妮的声音至阴至柔,富有穿透力;罗文的声音柔中带刚,有虚实相生的力量感。两人的声线彼此交织,仿佛两个高手在练九阴真经,内力相互激荡。

《射雕英雄传》(1983)

就歌词角度来说,《铁血丹心》似乎不如《一生有意义》《世间始终你好》,但其胜在曲调、意境以及罗文、甄妮对这种「无..武侠歌曲」的绝对操控力。这首歌与整体降key的《一生有意义》和整体升key的《世间始终你好》一起成为了武侠电视原声碟中的绝唱。

《射雕英雄传》原声一共12首,罗文/甄妮对唱四首,两人各自独唱四首,这些歌首首经典,与该剧的至高品质珠联璧合,向世人呈现了最好的武侠剧、最好的演员以及最好的主题曲。

说起内地观众如何认识港乐,或许很多人是从此开始,也就是从《万里长城永不倒》《万水千山总是情》《万水千山纵横》《两忘烟水里》《上海滩》《铁血丹心》《世间始终你好》等港剧的主题曲开始。


1983年与《射雕》原声同步推出的另一张唱片《舞台上》当中收录了罗文另一首神曲《激光中》,对这首歌的最佳评语来自黄子华:「你们想不到我们当年听罗文的那种震撼,火加热就等于或,火加歌就等于我,这直接颠覆了我们对物理的认识!」

这当然是玩笑话,说的是听《激光中》时的绝对震撼,1983年的十大劲歌金曲奖颁奖礼上,罗文现场演唱的此曲,在一片霓虹世界里如妖王降临,与当时新浪潮电影的邪典风格如出一辙。他的swag路数自然是有很早的基因,但更重要的是这首《激光中》被很多人视为港乐中的第一首Rap,尽管它在old school路线上没有林子祥的《阿Lam日记》典型,但从Rap的港乐化、在地化来说,《激光中》的文化意义显然更大。


林子祥也很喜欢这首《激光中》,后来甚至将其糅进了其串烧名曲《十分十二寸》。之后这首歌也屡屡以不同方式演绎,最著名的一版应该是1994年罗文与梅艳芳在演唱会上共同演绎的版本,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大胆狂野,被视为「相互斗妖」的几十年难遇的盛景。


张国荣、李克勤、卫兰等人都以不同方式演绎过这首《激光中》,但都无法达到罗文那种妖王魅惑的传神程度(有人说罗家英可以),这首歌的一个精心编排的电音Rap版是由陈冠希演唱的,收录于2002年群星向罗文致敬的《留给世上最爱罗文的人》当中。

1985年,巅峰事业时期的罗文登陆春晚,演唱了《共享快乐年》、《在我生命里》、《中国梦》,这是第一次香港歌手在春晚演唱粤语歌。由于文化体制上的原因,这些选曲都过于保守,并未发挥出罗文的真正舞台实力。


在当时,论正统的歌唱,罗文有大把的传世金曲;论舞台效果,罗文有《激光中》《波斯猫》《纹身的猎人》这样的妖歌杰作。他同时被视为港乐中最正统与最不正统的人,这一点几乎算是独一号,至少与同代的徐小凤、甄妮、关正杰、叶丽仪、汪明荃等人相比,罗文给人的印象格外立体。

香港乐坛在80年代物换星移,随着三王一后的登基以及四大天王的霸业,罗文很快退出一线,1986年的《几许风雨》作为一首励志歌曲,夹杂着一丝江湖风雨中的不甘,这首歌在同年被用作吴宇森《英雄本色》的插曲,周润发「再也不会让人用枪指着我的头」的经典台词和此曲同步交织,似乎也是罗文本人的某种内心独白。


罗文的事业聚焦于歌唱舞台与影视主题曲,就全方位的输出能力而言,他似乎赶不上那个时代的天王天后,尤其是他在影坛几无建树,唯一让人有点印象的是《告别紫禁城》中的大太监小德张;而在其从小心向往之而又踌躇满志的粤剧行业来说,他倾尽心血炮制的《白蛇传》和《柳毅传书》都成了灾难。

《告别紫禁城》(1992)

这似乎是有心栽花花不开的宿命,就像他小时候去拜师红线女吃了闭门羹。恰似黑泽明未能成为一名伟大的画家却成了一位伟大导演一样,罗文未能成为粤剧名伶,却以这一派系的唱腔、身段的素养在流行歌坛闯出了名堂。罗文在1991年获得香港十大中文金曲颁发的最高成就金针奖,证明了自己能够代表1970-1980年代港乐唱演的最高水平。

这种唱功几乎可以用「发烧碟」来衡量,罗文1998年的《情系佛罗内斯》与1999年的《俄罗斯创世音乐会》都是与国际交响乐团合作的专辑,这几乎是以口水流行歌见长的香港乐坛罕见的另类。换句话说,罗文纯净且不乏张力的嗓音具备「试音碟」的品质,这一点香港后辈的男歌手中似乎只有歌神张学友能够媲美。


罗文于1993年春晚与那英、解晓东、苏芮、巫启贤登台合唱《携手同行》,是一个内地、香港、..和马来华人大团结的节目。但过于拥挤的舞台和过于苛刻的命题并不适合罗文的发挥,而回到港乐的本土,一代新人换旧人的局面势不可挡,不但罗文一代早已被取代,就连乐坛的头号玩家辉黄组合(黄霑+顾嘉辉)也被新崛起的夕阳组合(林夕+陈辉阳)取代。

自1996年「光辉舞台」演唱会之后,罗文几乎处在半退隐状态,但仍有无数人受惠于他。其中受其帮助最大的就是日后称为香港歌坛一姐的容祖儿,在英皇致敬罗文的《留给世上最爱罗文的人》中,英皇群星出动,而对罗文情感最深的容祖儿选唱了那首《留给这世上我最爱的人》,这首歌收录于1986年的《狮子山下》专辑,是罗文代表作之一,也是潘越云那首代表作《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的粤语版本。


罗文在2002年因肝癌去世,其人其事再度成为热点,媒体和学者都放下昔日的挑剔和偏见,重估其文化价值。金庸为其手书「歌在人心」,证明了罗文的存在绝非绽放并陨落的刹那流星,而是一根承载历史、未曾褪色的图腾柱。几十年之后,他仍然被人反复提起,他的歌仍然被广为传唱,似乎都证明了港乐的天皇巨星或可被替代,但罗记只有他独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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