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ndrick Lamar：超脱的黑弥赛亚

当我们回顾Kendrick过往的创作会意识到其对于深刻议题的沉淀：2011年的 Section.80 在探知系统性的种族主义；2012年的good kid, m.A.A.d city 转述着童年的跌宕；2015年的 To Pimp a Butterfly是作为康普顿出生黑人对于糟糕社区环境的反抗及对少数裔身份认知的意义赋予；到了2017年的 DAMN. 表达开始走向Kendrick个体，以功夫肯尼为persona开始了内在自我与外部环境的斗争，而这张洗榜专辑也印证着了他能够主宰说唱世界商业价值的地位，也使其于2018年成为首位摘得普利策音乐奖的流行音乐人。

过去的五年中，我们看到关于Kendrick零散的专题报道、献声于表弟Baby Keem的新专辑The Melodic Blue、现身于Super Bowl中场表演的说唱群像，Kendrick保持着低调，而他的情绪与倾诉终于在新专辑中爆发。

Mr. Morale &The Big Steppers的表达极为内倾，从歌单的构成中可以揣测一二，当世界被大规模的生态灾难及警察暴力执法引发的种族挣扎而塑造时，Kendrick用观点化的文体讲述了身处其中的他是如何度过这 “1855天” 的休眠期，而最为晦涩的部分是他开始澄清Kendrick Lamar到底是谁。

整张专辑18首歌曲，近75分钟的时间就如同一段冗长沉重的心理咨询，其中堆砌着众多告解：对于爱人的背叛、作为黑人弥赛亚的重担、父亲严苛的爱、母亲少时创伤的移情、对于LGBT群体偏见的自责与共情，而直到现在这些创伤及羞愧仍然困扰着叙述者，当他袒露最为阴暗的一面时，Kendrick期望摆脱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世代诅咒”。

整张专辑的结构已接近一种反流行音乐的框架，尽管每首歌曲都有一个主题性质的想法，但已不存在一个干净的钩子来吊住听众的胃口，其中的表达并不能够轻易被触及。制作兼具着平滑与歪曲，不稳定的节奏与和弦贯穿其中，而这种不整洁也象征着叙述者所陈述的坎坷历程。整张专辑有众多的制作人加入，包括Duval Timothy、Pharrell、Alchemist和Beach Noise，以及Sounwave、Dahi和Boi-1da，其中大多数歌曲都至少有三位参与创作。

开场曲United In Grief 低沉的钢琴敲击和不停倒退抽吸的鼓声切割着疯狂与神圣，其中夹杂着爵士乐循环感的低音鼓如同诉说者不停加速的心跳；Rich(Interlude) 中Duval Timothy的钢琴伴奏以随机性开启，而之后急促而粘连的节拍随着叙述如同一场从雨滴骤升为瓢泼水汽再凝结为云的过程；而在Purple Heart中，Wu-Tang Clan的Ghostface Killah精彩段落盖过了鼓声，无论是弦乐还是溅起的钢琴声都成为其表演的加重注脚。

其中演绎方式极具戏剧化的是We Cry Together, 这个令人不安的广播剧会让人想起Eminem的那首Kim，但相较于惊悚主题的Kim，这首歌则呈现了一段日常化的情侣拌嘴。在接近6分钟的说唱中，Kendrick与Taylour Paige互相叫嚷着最刺耳的话，爆粗口如同呼吸般自然，其间对话开始涉及到当下的政治时事，例如Taylour将Kendrick的状态与Donald Trump、Harvey Weinstein及R.Kelly众多声名狼藉的名流比较，以一种时代化的女性受害者进行辩驳，随后冲突点变得隐晦脆弱，逐渐触及到家庭成员或是朋友圈。当最终二人以交融收尾争吵则夹带着一丝荒诞与无奈，男女意识到现实即是他们无法真正解决问题，无论相爱与否都已无法离开彼此。听众被狠狠推搡进这场嘈杂的对骂角力中，最终只能眩晕着离席，这是一个既能望到底，又在重复循环的荒芜永恒。

整张专辑将街头的不和谐氛围与古典殿堂的辉煌感平行化，在共享的空间中无论是游荡的钢琴旋律还是密集杂乱的鼓声，从Kendrick叙述主线的两侧不停交错、溢出。他与制作人们创造了一个不可预测的环境，听者在这一不平衡中寻找着与自我共振的波频。

独特的声音与节拍使得Kendrick Lamar能够隐藏在不同的人格表达中，而他最擅长的是角色切换，游走在不同的剧幕中。而这样一位跳脱的戏剧化形象却在这张专辑的沉重议题中无法继续隐匿，一直到专辑的倒数第二首歌曲Mother I Sober中Kendrick触及到了极为黑暗的家族记忆，在讲述者哽咽般的只言片语中我们获悉了其母亲曾在儿时被猥亵，而随着成长她将这种感受投射到了Kendrick身上，如同妄想症般屏蔽了Kendrick的否认。叙述中的人物相继将痛苦封存到容器中搁置，甚至将暴力困境（奴隶制与..待）视为黑人家庭应要背负的重担，而母亲对于阴影的偏执激发了叙述者对于“男子气概”的不满足感，继而做出了对于伴侣的背叛行为。

整个故事已不仅仅是一个私密的告解圣事，而更像是一场艰难的听证会，这些如同遗传疾病一般的创伤是单向且不可逆的，正如Kendrick所唱到的：“我看到他们终日将痛苦埋藏在金链与纹身之下”（I see them daily burying they pain in chains and tattoos）。

另一个主要的议题则是Kendrick将过往的自己去神化，N95中叙述者在一个被疫情所催化的焦灼内心世界中启动了一场审判，无论是物质主义的加持或是社会责任的秉承都在这场审判中被洗刷，而此刻你又拥有什么？在一步步走下“神坛”的Kendrick逐渐超脱化，他已脱离DAMN.中炫耀着“伟大功绩”的人格。他提醒着世界和“信徒们”，他没有完美到可以如上帝般对待，他还在继续与取消文化、资本主义、自我意识以及疫情不停斗争着，而作为肉身凡人的他也经受着创伤的折磨。在Savior中他批判流行音乐中的政治正确及道德审查已经趋近于一种“不假思索的”自由主义风气，他将愤怒转向了白人对于黑人人权愈发作秀的“追捧”中，同时也转向了黑人社区的以及自己。

而Savior (Interlude) 中Kendrick开始寻找治愈苦楚和罪责的方式，歌曲由德国心灵导师及作家Eckhart Tolle的一段陈述开启，Tolle谈到了“受害者心态”：“如果你的身份认知来自于成为一位受害者，比如在你孩童时期，坏事开始发生在你身上，你会形成的自我意识是基于发生在你身上的坏事。”(If you derive your sense of identity from being a victim, let’s say, bad things went down to you when you were a child. And you develop a sense of self that is based on the bad things that happened to you)。

除了Savior (Interlude)，Auntie Diaries和Mr. Morale中Tolle均有献声，而这几首位于专辑尾端的歌曲不难让听者意识到Kendrick陷入了“受害者心态”所引发的一系列糟糕决定与人生境遇在这个沉闷压抑的动荡时代已使得他糟糕的精神状态变得愈发难以收拾。他选择远离人群，人们想知道Kendrick到底去了哪里，他在Savior中给出了回答：“在无声的山谷中保护我的魂魄”(protectin' my soul in the valley of silence)，而他的名字亦或灵魂不再需要继续以全国范围内崇拜和赞美的符号而存在。

我们甚至在这张专辑中看到了在Another Side of Bob Dylan中Bob Dylan的超脱,社会评论与政治斗争被置于一个隐喻的景观中，发声者成为了政治十字架的强加对象，垮掉一代“闪烁的图像链”在这个时代成为了“隐藏在金链与纹身”的种族原罪，其中Savior 就像是It Ain't Me, Babe，Kendrick在其中甚至表达：“喜欢他们（人们）拥护黑人，但我更靠近Kodak Black”（Like it when they pro-Black, but I'm more Kodak Black），Kodak这样一个争议歌手成为了Kendrick挑衅公众对其粗暴的主观臆断的反抗形象，他故意制造了混乱，这种夹杂着戏虐口味的坦白赘诉了Kendrick对于非黑即白世界的摒弃。

在Bob Dylan的Chronicles：Volume One中，他曾经描述了这样的一个场景，在夜间入眠的Dylan一家人在听到窗外骚动后起身查看。当Bob Dylan拉开窗帘时，眼前的一幕极为惊悚：一个人正紧贴着窗框向着他屋内张望并准备破窗而入，Bob Dylan将那个人的状态比作“教堂顶的一尊滴水嘴兽”。那时的他被所有愤懑的人群推搡着前行，而当他拒绝时，换来的是“滴水嘴兽之恶”。我们甚至在Kendrick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咒语或者催眠一般的吟唱，包括Crown中“No, I can’t please everybody”以及Mirror中的“I choose me, I’m sorry”，他不断重复着，仿佛可以消散人们的期待或者治愈自我的衰败。Mr. Morale & The Big Steppers 在积极抵制着解释或者归类，这是专属于Kendrick自己的创作编录，而非关乎于说唱行业殿堂。

作为Kendrick Lamar与其长期合作的唱片公司Top Dawg Entertainment的收官之作，或许这张专辑中一系列晦涩的创作相较于DAMN.并没有做到为听众的感官带来茂盛感，但其中倾泻的词句在漫无边际的节拍间同时袒露了灵魂与獠牙，对于创伤与耻辱的恐惧贯穿始终，而“道德瑕疵”的审判又该如何定义已经模糊不清，如同在虚无中诞生的神一般，封面象征着王冠的荆棘也会归尘。

Kendrick焚烧了所谓高贵的声誉，在脆弱和忏悔之间摇摆徘徊着，在其极具弹性的叙述中将一个站在说唱世界道德高峰的形象击落，而散落的碎片倒映了真实，也让存在于虚幻名利场中的Kendrick彻底获得了自由与救赎。

2015年Kendrick Lamar的To Pimp a Butterfly实现了将两大黑人音乐流派的爵士与说唱结合的实践，其作品中对于种族、..、家庭的思考使其超越了说唱音乐的框架，突破了音乐定型。

从诞生以来，另类音乐的棱角与时代的变化一直密不可分：Punk 以 DIY 和叛逆精神打破摇滚传统，自此开枝散叶，影响着一代代乐人：New Wave 透过科技与复古反抗当时的 Punk、另辟蹊径；90 年代，Grunge 打破摇滚乐甚至当时社会的刻板“男性气概”，勇于呈现脆弱自我，成为当代青年面对晦暗未来的情感出口；另一边厢的 Hip-Hop 融入爵士乐、电子乐等风格，突破 Gangsta Rap 一直以来的音乐定型； 另类 R&B 既是一路继承其深厚根源性，也同时突破 R&B 享乐主义、爱情至上的面向，转向关注黑人身份等更深层的面向。Apple Music 近期推出了特别专题《另类音乐破局之声》，聚焦另类音乐破局之旅，呈现独家歌单、电台节目与艺人访谈回顾经典与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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