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金：解码对美出口数据的困惑

中美贸易统计的差异由来已久，导致差异的技术性因素包括：1）中美对进、出口价值的统计口径不同（包括FOB、CIF、FAS、CV等不同方法）；2）对转口贸易的统计存在误差；3）统计时点不同带来差异；4）其他因素，包括汇率结算时点不同，细分行业口径不一样等。

疫情期间，海运费用上升、通过香港特区的再出口下降、运输时间变长等因素可以部分解释近期统计差异的变化，但也并非故事的全部。另一个可能的原因是美国进口商为了规避关税低报了自中国进口的价值。我们发现，中美统计差异的变化自2018年开始就已发生，而同期中国与其它国家之间的统计差异并没有显著变化。此外，过去一年中统计差异变化最大的是电机、电气、家具、玩具、运动用品行业，这些行业也是疫情期间美国需求较为旺盛、且前期受关税制裁影响大的行业，理论上进口商规避关税的动机也应更高。

展望未来，除上述统计差异外，还应关注疫苗落地、经济活动恢复正常后对美出口的变化。整体来看，2020年对美出口对我国总出口的拉动作用较大，但正如我们在《2021，美国消费“大变局”》中提到的，如果2021年美国经济活动恢复正常，那么前期被抑制的服务消费有望加快释放，相反，之前部分透支的耐用品消费增速或将放缓，这可能会对部分中国消费品出口带来下行压力。   

近几个月，中国统计的对美出口金额高于美国统计的自中国进口金额，而这一统计差异与历史上的情况截然相反。2020年以前，中国统计的对美出口一直低于美国统计的自中国进口金额，中国统计的对美货物贸易顺差绝对水平小于美国统计的对中国的逆差。如何理解中美贸易数据统计中存在的差异，又如何解释近期差异“反转”的反常现象？

图表: 近期中国海关统计的对美出口总额超过美国商务部统计的自中国进口总额

资料来源：万得资讯，中金公司研究部

图表: 由于统计金额存在差异，出口和进口增速也出现较大差别   

资料来源：万得资讯，中金公司研究部

中美对双边贸易的统计一直就存在分歧，这主要由以下几个技术性因素所致[1]。

中国在统计进口货物时按到岸价格（CIF，Cost Insurance and Freight）统计，出口货物按离岸船上交货价格 （FOB，Free on Board）统计[2]。美国进口货物按海关价值（CV，Customs Value）统计[3]，出口货物按船边交货（FAS，Free Alongside Ship）的价格统计。这些计价方式的定义如下：

► CV = 获取该商品实际支付的成本

► FAS = 货价 + 境内运费 + 境内保险费

► FOB = 货价 + 境内运费 + 境内保险费 + 境内装卸费用 + 出口清关费用

► CIF = 货价 + 境内运费 + 境内保险费 + 境内装卸费用 + 港口外运费 + 港口外保险费 + 其他费用

图表：中美进出口统计的计价方式不同

资料来源: 海关总署，美国商务部，中金公司研究部    

从上述统计口径看，中国对出口的统计使用的FOB计价明显高于美国对进口统计使用的CV价值，因为前者还包括了境内运费、保险费、装卸费与清关杂费。相反，美国对出口的统计使用的FAS计价又低于中国对进口统计使用的CIF价值。因此，在正常情况下，中国统计的对美出口和进口均会大于美国统计的对华出口和进口。世界银行统计认为，由FOB和CIF统计标准不一致带来的误差一般在10%-20%之间。

对于中美来说，主要体现为对香港..再出口（re-export）商品的认定差异。现行国际惯例[4]一般是针对进口货物的原产国（地区）、出口货物的已知最终目的国（地区）进行统计，中国、美国、欧盟和..都采取了这种方法。但这种“进口统计原产国，出口统计最终目的国”的方法存在一定问题：进口国在购买商品时确定货物原产国相对容易，但出口国在出售商品时很难明确该商品的最终目的地。

这导致中国内地经香港..出口至美国的商品，对中国内地来说有一定可能性被统计为向香港..的出口，但在美国进口商看来，该商品的原产国为中国内地，则应被统计为自中国内地的进口，这便使得美国统计的自中国内地的进口高于中国内地统计的对美出口。同时，美国在统计香港..转口贸易的价值时，将香港..经销商的转口收益也归属至中国内地出口额中，进一步“抬高”了中国内地的出口。

除再出口贸易外，对加工贸易的统计也会带来类似误差，但规模相对较小。例如，中国将某商品出口至新加坡，在新加坡进行二次包装最终销往美国。中国方面会将这笔贸易统计为对新加坡的出口，但由于包装带来的价值增加额并未实质性改变商品原产地属性，美国方面会将这笔贸易统计为自中国的进口，进而使得美国“高估”了中国对美出口。

根据中国海关总署的规定，进口货物按海关放行的日期进行统计；出口货物按海关结关的日期进行统计[5]。与中国的定义类似，根据美国普查局的规定，进口货物按海关将货物放行给出口商的日期进行统计；出口货物按海关结关，货物离境发货的日期进行统计。

一般情况下，一个标准运输集装箱在两国之间的旅行时间可能需要13-40天。同时，货物运抵美国后报关、清关等手续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两者相加，可能会使得同一件商品的进出口出现“跨月”甚至“跨年”的情况。举例来看，中国2019年11月底发货的商品将会被统计入2019年11月的中国对美出口，但如果货物运输加上清关需要30-40天，该商品则会被统计到2019年12月、甚至2020年1月美国自中国的进口数据中。

汇率结算时点不同[6]。虽然绝大部分中美贸易往来都是以美元计价的，但是也存在一些以人民币或者外币计价的进出口贸易。采用不同时点币种折算率算出的商品进出口价值也会存在差异，这部分统计差异在汇率波动剧烈时会更为明显。

细分行业统计口径不同[7]。中美在统计进出口商品时都以HS编码为基准，但也会存在当年部分商品受到临时性关税或法规影响，导致其行业划分口径变化的情况。例如，美国在处理受暂时性关税政策影响的进口商品时将其单列为了HS99章，但中国的出口统计中不存在HS99章的划分。这部分被划入HS99章的商品对应的是中国在HS1-98章内部分暂时性受影响的商品。不过，这一因素并不影响进出口总量的统计。

疫情期间，上述因素的变化可以部分解释统计差异的变化，但也并非故事的全部。

首先，今年疫情影响下，中国境内运输费用、码头港口装卸费用上升，加上出口集装箱“一箱难求”，国际海运价格上涨，确实可能加大FOB口径下我国的出口。对此，我们还应参考包含了海运运费的CIF口径计算的美国进口，如果完全是运费的原因，那么CIF口径下的进口变化方向应该与FOB一致，同时两者与CV口径的差距应该越来越大。但事实却是CIF与CV口径较为一致，反而与FOB口径的差异与过去两年明显不同。此外，我们发现中美统计差异的变化并未出现在中国与..、欧盟之间，而且中美差异的变化早在2018年就已出现，这说明近期海运价格上涨并不是所有的原因。

图表: 美国包含运费的CIF口径与CV口径保持一致

资料来源：万得资讯，美国商务部，中金公司研究部

图表: 中美统计差异的变化在2018年就已发生   

资料来源：万得资讯，中金公司研究部

其次，疫情期间中国内地可能减少通过香港..的再出口，转而直接出口美国，这也可能缩小中美统计的差异。的确，数据显示过期两年香港..再出口的金额持续下滑。不过，即便如此，中国对美的出口也不大可能高于美国统计的进口。换句话说，无论通过怎样的运输路线和方式，中国统计的卖给美国的商品只可能比美国统计的收到的商品更少，而不是更多。

第三，疫情期间运输时间变长也会加大误差，但这一情况更可能出现在月与月之间，如果把全年的数据加总来看，由此带来的误差将会相互抵消，使得总体的误差不会那么大。

因此，我们推断还存在一些非技术性的原因导致了统计差异的变化。

一种可能是中国出口商在报关时多报了出口，如果是这样，对其他国家的出口也应该有类似现象，然而我们并未发现这样的情况。中国与..、欧盟等经济体的统计差异并未发生明显变化，发生变化的只有中美的统计差异。另外，近年来中国不断加大开放，海外资金可以通过沪港通、深港通、债券通等渠道进入中国，通过虚假贸易帮助热钱流入的必要性越来越低。

另一种可能是美国进口商报关时低报了进口，比如为了规避关税主动少报从中国的进口金额。中美统计差异的变化从2018年开始显现，而与其他国家的统计差异并未显示出类似的趋势。这说明中美之间的变化可能与贸易摩擦有关。

如果是美国进口商为了避税低报进口，那么美国进口越多的行业，低报动机就应该越大，统计差异的变化也就越大。结果是这样吗？我们的计算显示，若将2020年1-10月与去年同期对比，统计差异变化最大的是电机、电气、家具、玩具、运动用品等行业。这些行业既是美国从中国进口的主要行业，也是在疫情期间美国需求较为旺盛且前期受关税制裁影响较大的行业。与防疫物资相关的其他纺织品、医疗器械类产品没有类似现象，可能是因为美国自2020年3月起取消了对进口口罩、消毒湿巾[8]、医用手套、防护服等物资的关税[9]，进而降低了进口商避税的动机。

图表：分行业统计差异情况

资料来源：万得资讯，USITC，中金公司研究部

图表：2020年1-3季度美国部分耐用品消费表现强劲

资料来源：万得资讯，中金公司研究部

上述规避关税的现象在美国早就存在。有研究显示，2002-2008年，美国因为进口商规避关税（tariff evasion）而损失的税收收入大约为20亿美元[10]，这也在一定程度上缩小了当时的中美贸易统计差异（因为那时的情形是中国统计的出口低于美国统计进口）。现在中美统计差异“反转”，美国进口商的避税行为反而将扩大中美贸易统计误差。

综上，我们认为导致近期中国统计的对美国出口高于美国统计的自中国进口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既有技术性因素，比如运价上升、再出口下降，也有一些非技术性原因，比如美国统计的进口数据可能因为企业避税而被低估了。

展望未来，除中美统计误差外，我们提示关注疫苗落地后对美出口的变化。2020年对美出口对我国总出口的拉动作用最大，以11月为例，出口同比增长21.1%，其中对美出口贡献了7.4个百分点。但正如我们在《2021，美国消费“大变局”》中提到的，如果疫苗落地后美国经济活动恢复正常，那么前期被抑制的服务消费有望加快释放。相反，部分透支的耐用品消费增速或将放缓，这可能会对部分中国消费品出口带来下行压力。

图表：对美出口对中国总出口的拉动作用最大

资料来源: 万得资讯，中金公司研究部       

本文摘自：2021年1月10日已经发布的《解码对美出口数据的困惑》

分析员 刘政宁SAC 执业证书编号：S0080520080007

分析员 张文朗 SAC 执业证书编号：S0080520080009 SFC CE Ref：BFE988

分析员 彭文生SAC 执业证书编号：S0080520060001 SFC CE Ref：ARI8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