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元霸权的反噬和挑战者

今天咱们从拜登的基建法案，来聊聊美国财政支出和美元霸权的那些事儿。

大家应该都看到新闻了，11月15日拜困困在白宫大笔一挥，正式签署了1.2万亿美元的基建法案。

签署了法案的困困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他表示：“这项法案证明了民主党人和共和党人可以合作并取得一定的成果，我们现在迈出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步。此前，我们听到或得到的都是一些缺乏实质的言论或承诺，但今天我们完成了一项实质性的工作。”

大家还记得美国的第一个万亿法案是什么时候的吗？

我给大家提个醒，是去年3月22日特朗普为应对疫情冲击签署的2.2万亿美元经济刺激法案。

爱显摆的特朗普比拜登还享受这个时刻。他兴奋地跟左右说，“我从来没有签过万亿开头的”，说完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特朗普开了万亿美元的头，这个头就停不下来了。

2021年1月拜登刚登基，3月就签了1.9万亿美元的经济刺激法案，11月签了1.2万亿美元基建法案，后面还有1.75万亿美元的社会支出法案。

与此同时是美国飙升的财政赤字。

11月22日，美国政府发布了2021财年，也就是2020年10月1日至2021年9月30日的财政收支报告。好消息是财政收入较去年大幅增长，坏消息是财政赤字高居有记录以来的第二高，仅低于去年疫情年。

财政赤字占美国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比重为12.4%，虽然较上一财年的15.2%有所下降，但仍然远高于警戒线3%。

财政赤字就是支出比收入多的那个部分。

既然收入不够花，那就得借债花。

借钱这个事，其实是难免的，但应该有个度。

你总得想着还的事儿，对不对？

正常都是你借来了钱之后，就得抓紧时间借鸡生蛋多多挣钱，然后才好去还钱。

所以，债务不能一直增长。如果债务增长到你每年的收入连利息都还不清，那就肯定有问题了。

而美国现在正在往这个方向去。

自2012年美国债务余额和GDP的比例超过了100%以后，美国的债务上限、债务总量就进入了失控阶段。基本上每年债务跑得都比GDP快，预计今年国债占GDP的比可以达到130%以上。

看这样子，哪里有挣钱还债的样子，全都是借新还旧。

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腿，所以债务余额才会越滚越大。

那么问题就来了：美国为什么在借债这件事情上可以毫无顾忌？

答：因为有美元霸权。

有了美元霸权，别管借了多少债，美国都可以靠印钞来还钱，而不用靠挣钱来还钱。

权力就是可以让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那么美元霸权就是：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它都会强制你使用美元的意思。

回到美国联邦债务这件事情上，美元霸权的存在使得你尽管知道他这是在玩庞氏骗局，尽管你知道美元越来越毛，但你仍然相信并且不得不信它能还得起。

所以美元霸权好啊。

说得极端一些，只要美元霸权存在，美国人只要全力开通印钞机，就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从商品到服务，从设备到企业，从专利到人才，无所不能，就没有美元搞不定的。

就算是印钞机坏了，也可以再买一台——如果真有的话。

而美国人则可以全体躺平，就靠中国输出产能来维持生命，真正实现躺赢。

这么看，美元霸权给美国带来的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了吗？

错。

美元霸权自己就是美国的问题。美元的购买力既是美元霸权的优点，也是美元霸权的缺陷。

市场经济讲究的是趋利避害和成本收益比较。

当一个项目躺着就能把钱赚了，那么为什么要站着呢？这不符合市场经济和资本的天性。

就这样，因为美元霸权改变了美国的..能力，所以趋利避害的市场机制会自动把美国的生产能力转移给其他国家。

也因此，美元印得越痛快，美国的制造业就越不愿意回流。

2008年金融危机后，时任美国总统的奥巴马就认识到制造业的重要性，开始呼吁制造业回流美国，为此还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比如2009年公布的《重振美国制造业框架》，2011年启动的《先进制造业伙伴计划》，2012年制定的《先进制造业国家战略计划》。

而到了特朗普时期甚至不惜跟中国大打贸易战，跟盟友翻脸，来督促制造业回流。

但是事实结果却是制造业在GDP中比重逐级下探。

这不是企业非要跟美国总统过不去，而是因为规律一旦启动，就不会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

一切问题的根源都是经济问题。

决定国家综合实力的因素归根结底是经济力量。

而经济力量的本质是生产能力。

注意，既不是消费能力，也不是财富，而是生产能力。

十九世纪初期的德国古典经济学家李斯特曾说过一句话，“财富的生产力比之财富本身，不晓得要重要多少倍”。

当时英法早已经完成了资产阶级革命，分别成为欧洲的海陆强国，而德国还是一个落后国家。

但后来德国的经济实践和迅速跃居世界前列的成果，证明了李斯特关于财富的生产能力比财富更重要的判断是正确的。

其实我们从常识上也很容易理解。生产能力才是人和社会适应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黄金再贵重再多，也不能当饭吃 。

只是因为GDP这个总量概念有误导性，所以人们才忽视了生产的重要性。

GDP是衡量经济实力的重要指标，但它的计算依赖消费支出的统计，所以很多人以为挖坑填坑就是GDP，把消费主义当做GDP，这就导致人们忽略了生产对于一个国家经济的重要性。

而现在的美元霸权，就让美国陷入到这样的一个困境当中。

美元霸权保障了美国的万亿美元财政支出计划，这虽然保证了美国的GDP，但却造成了制造业的外流，削弱了国家的生产能力；

而生产能力的下降则会降低国家实力；

国家实力下降则会降低美元霸权的含金量。

完吹。美元霸权自己把自己的台给拆了。

当然，说它拆自己的台，并不是说它马上就要倒台。

事实上，美国仍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这个局面不会因为几个指标而改变。

而且从历史来看，美国的经济实力早在1900年前后就已经超过了英国，但美元取代英镑则是二战以后的事情。

从现状来看，美国联邦债务占GDP的比例是130%，而..则是260%，照样活得好好的。

所以贸然预测美元的崩盘是不明智的，也是危险的。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美元可以安之若素，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因为如今的经济环境不同于100年前，当年的金本位早已经变成了信用货币体系。

土壤酸碱度已经变了，英镑和美元的权力交接过程也就未必适用现在，因此我们也不能把美元霸权的存在当做理所应当。

更何况，我们看了那么多前车之鉴，不就是为了在时机恰当的时候来推动一下美元霸权的运行节奏，加快一下历史进程吗？

所以就算美元霸权仍然强大，那也不妨碍我们去挖挖墙角。

毕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中美易位将在2035年前后出现（延伸阅读：共同富裕、中美易位和阿富汗）。在这个时间进程中，如果我们多做些准备，也许能够让美元霸权给世界带来的伤害早一些结束。

实际上，对美元霸权的拆解准备工作已经开始了，主要在于两个领域，一个是对国际货币体系的改革，另一个就是数字货币。

数字货币的内容比较多，适合单开一篇，这里就不说了。

这里我们来说一下国际货币体系改革。

对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的呼声早就有了。尤其是美国在次贷危机实施货币量化宽松政策之后，这方面的讨论就越来越多了。

这不奇怪，因为谁都不想被美国薅羊毛。

那么怎么改呢？

或者说废除美元的中心地位后，国际货币体系应该变成什么样子？

会变成以欧元为中心，或者以人民币为中心吗？

显然不会。因为这是用欧元霸权人民币霸权来置换美元霸权，换汤不换药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要变，就要创造一种与主权国家脱钩、并能保持币值长期稳定的国际储备货币。

而这就不能不提经济学家凯恩斯的天才设计了。

1944年，二战虽然还没有结束，但局势已经明朗。于是44个国家的730名代表齐聚美国新罕布什尔州的布雷顿森林，来讨论战后的国际货币安排。

参会的人数虽然众多，但主角只有两位，代表美国的怀特和代表英国的著名经济学家凯恩斯，而会议讨论的焦点也就是怀特方案和凯恩斯方案。

怀特主张把美元作为国际货币体系的中心货币，而凯恩斯则提议设立一种名为“班科”（bancor）的超..货币，并由国际清算联盟使用班科，在各国央行之间对国际收支余额进行多边清算。

一个超主权储备货币的提议就此出现。

只是在美国的强大压力之下，最终胜出的只能是怀特方案。

二人方案的目的都是为了削减国际贸易壁垒，推动对外贸易的恢复和经济重建，因此二人都主张各国之间保持汇率稳定，但他们的区别在于赋予各国的权利和义务是否对等上。

在怀特方案里，美国因为美元的中心地位而超然于其他所有国家。

就像太阳不会因为行星的需要去调整自己的运动一样，当世界经济中出现收支失衡或者汇率波动的时候，美国可以置身事外，而其他国家则需要调整自己来努力纠正外部失衡。甚至，美国经济的内部失衡也会因为美元的中心地位而成为世界的问题。

于是，在美元中心地位的作用下，世界的问题是世界的，美国的问题仍然还是世界的。

显然这不公平。

而在凯恩斯方案里面，美国则需要和其他国家一道共同解决国际收支的不平衡问题，权利义务是相对对等的。

因此，凯恩斯方案毫不意外地遇到了美国的反对和抵制。

虽然后来的美元危机和布雷顿森林体系的解体，都证明了怀特方案的缺陷和凯恩斯的预言，但是怀特方案中，以美元为中心的特征却一直保持至今，世界各国权利义务不对等的情况也就随之被延续下来。

如今的情况跟战后相比，又出现了一些变化。

首先，美国的国力虽然仍然是全球第一大国，但其在国际格局中的分量却从绝对优势变成了相对优势。美国经济对世界经济的代表性越低，它甩给世界的国际收支和汇率问题就越突出。

其次拜全球化所赐，当今世界经济已经连成一体，这不是特朗普开开倒车就能推倒的。在这样的世界经济网络中，一个国家的危机会轻易传导到其他国家，即使是美国也无法置身事外。

于是现有国际货币体系的权利义务不对等问题和对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的讨论越来越多起来，凯恩斯方案再次被人提起。

前人民银行行长..曾对国际货币体系改革有过详细论述。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现行国际货币体系的三大问题。

首先，国际储备货币的币值应该有一个稳定的基准和明确的发行规则，这样才能保证货币的有序供给。但显然美联储是不会跟大家商量自己的发钞安排的。

其次，货币供给总量要能够根据需求的变化而及时调整。显然美联储只关心美国的需求，不会考虑其他国家和国际社会的需求。

第三，这种调节必须是超脱于任何一国的经济状况和利益。这一点美联储就更做不到了，美联储是美国的美联储。

一句话，美元是国际货币体系的中心，但美联储的货币政策却只关心美国自己，这种权责错配使得美国国内的成本通过美元溢出到全世界。

尤其随着经济危机能量的逐渐加剧，各国维持国际收支平衡的成本越来越高。

所以，..建议应该由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即IMF）创设一种超主权储备货币，这样可以避免主权信用货币作为储备货币的内在缺陷。

其实IMF在1969年就已经创设了一种叫做特别提款权（简称SDR）的超主权储备资产和记账单位，以缓解主权货币作为储备货币的内在风险。

但遗憾的是由于分配机制和使用范围上的限制，SDR的作用至今没有能够得到充分发挥。

不过，SDR的存在为国际货币体系改革提供了一次有益的尝试。

从SDR的经历来看，只要建立起SDR与其他货币之间的清算关系，积极推动SDR在国际贸易、大宗商品定价、投资和企业记账中的计价，完善SDR的定值和发行方式，就可以极大地增强其吸引力。

因此，改革国际货币体系，用一个超主权货币来代替包括美元在内的主权货币是解决眼下国际货币风险的一个很好的方案。

当今以美元为中心的国际货币体系的最大问题就在于，货币发行国和使用国之间的权利义务不对等。

一方面是美国对美元的使用只以美国自己的情况为主，不考虑世界其他国家的需要和难处。

另一方面是其他国家只能被动地接受美联储的货币政策，失去了自己货币政策的主动性。

这显然是不公平的。

与此同时拜全球化所赐，当今世界经济已经连成一体，这不是特朗普开开倒车就能解决的。在这样的世界经济网络中，一个国家的危机会轻易传导到其他国家。即使美国也无法置身事外。

所以解决这种两败俱伤的局面，不能靠某一方，而只能靠对国际货币体系的改革，要让世界各国——包括美国——承担对称的权利和义务。

否则仍然沿用主权国家货币模式的话，对主权货币的发行和使用双方就都会存在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