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王小云：破译百万年难解密码的她，却独爱养花做家务

2004年8月，国际密码大会在美国加州召开，来自美国和欧洲的知名密码学专家们讨论热络，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角落里准备发言的王小云。毕竟当时的中国，还是密码学领域里的后来者。

王小云2004年美密会上发言

甚至当王小云走上讲台，用她带着浓厚山东口音的英语开始发言时，也没有与会者对她抱有期待。

然而，当王小云平静地向世界宣布MD5密码算法的破译结果时，所有人都呆住了。但这只是开始，紧接着，王小云又公开了HAVAL-128、MD4和RIPEMD的算法破解情况。一时间，国际通用四大算法全部被破解，这一成绩震惊了在场的密码学专家们，现场陷入寂静，但不一会就被经久不息的掌声所取代。

董卿《朗读者》节目中专访王小云

1992年美国知名密码学家、图灵奖得主罗纳德·李维斯特设计的MD5问世后，曾有专家估算，即使用最快的巨型计算机，都需要100万年以上才能完全破解，但12年后，王小云就成功了。

这只是王小云辉煌科研人生的一页，在随后她带领团队又陆续破解了多个算法，让中国在国际密码学界跃升为顶尖水平。但当她走上《朗读者》的舞台时，时髦、开朗、乐观的她完全没有我们印象中的科学家刻板印象，王小云坦承，她只是想要告诉大家，在科学领域，美丽的女性，是同样优秀的。

数学天才意外转行密码学

王小云用成绩证明专注的美丽

王小云获得成绩，称她为“英雄”一点不为过。

但与我们熟知的英雄事迹不同，王小云没有五彩祥云，也没有忍辱负重的沉重使命，当她回忆起自己的过往时，一直用“简单”和“平凡”来形容自己。谈起在密码学的成绩，王小云说这和自己小时候的人生预期有很大的不同，小时候的她，其实憧憬着当物理学家。

王小云的父亲师范毕业，是小学数学老师，耳濡目染之下，从小王小云就是数理化高手。当年中学里普遍盛行“男学理，女学文”的风气，但学校里的理科学霸，却一直是留着短发的王小云。王小云的物理常年学校第一，她也期待着进入大学，学习物理。

但在高考时，王小云却在物理上栽了跟头，最终她选择了山东大学数学专业。当时的王小云还想着以后再找机会转专业回到物理上。

学生时代的王小云

但王小云没有选择“躺平”，习惯了努力学习的王小云很快投入到数学的学习中。她很快发现，有趣的数学里有很多未解之谜，千变万化的公式推演看似枯燥却迷人。慢慢地，她爱上了数学，天赋也逐渐凸显。

数学专业很多人习惯下苦功，可王小云偏偏擅长于用巧劲。她喜欢跳出原有的思路，去找寻新的解决办法。在老师开玩笑布置了一个难度极大的课题时，别的同学花费了一个月按照常规思路解答，但王小云却另辟蹊径，花了一天就解决了。图灵奖获得者姚期智曾评价她说：“她具有一种直觉，能从成千上万的可能性中挑出最好的路径。”王小云说，这是她小时候就养成的习惯，她喜欢多钻研前人没有尝试过的东西。

1993 年王小云获得山东大学数学博士学位

王小云的数学天分，也吸引到著名数学家潘承洞（原山东大学校长）的注意。此前，潘承洞从来没有带过女学生，但在王小云以优异的成绩突破他布置的考题后，潘承洞果断收下了王小云。此后的王小云在数学领域如鱼得水，她决定将理论数学作为自己的事业。

不过此时，潘承洞却提出，让王小云改为研究密码学。

放弃多年的数学耕耘，转而研究密码学，王小云不理解，她很干脆地拒绝了老师。老师没放弃，让王小云去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听..密码学家易松信教授的短期班。去了西电的王小云依然有情绪，她觉得过了这40天，她就能回到山大继续研究基础数学。不过，几堂课之后，王小云却意识到密码学的乐趣所在。简单的二进制组合，却蕴含着复杂的变化和无穷的可能性，可在王小云眼里却是一场“捉迷藏”的好游戏。原本还在闹脾气的她，忘记了曾经的不解。后来，易松信教授因为骨折提前结束课程，王小云还十分不舍，她跑到西电的图书馆里，借阅密码学的相关书籍，其中一本关于比特安全思想的书，王小云复印了下来带回了山大。王小云说，当她认真读完这本书后，密码学的思想已经根植在她脑海中，她也专心投入到密码学研究中。甚至在27岁博士毕业时，王小云拒绝了导师推荐的高薪工作，选择了留校任教，只为了能够继续在密码学领域有研究时间。

做密码学研究中的王小云

密码学冷门又孤独，王小云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跟密码难题较劲，研究场所是办公室角落里的一间小书桌，科研经费几乎没有，但王小云却乐在其中。回想起当时几经波折进入密码学的经历，王小云说，自己不喜欢随意放弃的感觉，“当时我学数学和密码都是无奈之举，但学一行爱一行，学了以后，我都不觉得枯燥。”

密码学的研究，是孤独的苦旅，十年的时间里同窗好友都在外事业有成，唯有王小云看上去默默无闻。但过着隐士生活的王小云依然潜心研究，不少同学邀请她一起创业，都被王小云婉拒。

2001年，35岁的王小云怀孕。高龄产妇的她，被医生强制要求远离电脑在家安胎。总想找点事情做的王小云在意外得知了MD5算法至今无人破解后，就开始了自己的研究。只是这时，不能用电脑的她只能用笔，一个公式一个公式的计算。

不久后，孩子降生了。但王小云对MD5的研究兴趣越发浓厚，还没等身体复原，王小云就打开了电脑，家里人怎么劝都劝不住。回想起当时的研究，王小云却并不觉得太辛苦，她说自己和女儿很有默契，还在牙牙学语的女儿在旁边涂鸦玩玩具，王小云就在一旁敲着电脑做研究。“她玩她的，我工作我的，配合挺好。”

很多国内密码学前辈都站出来劝王小云放弃挑战MD5。当时的欧洲，所有的顶级科研机构都加入到了MD5的挑战中，却始终没有成绩。自上世纪90年代，MD5和SHA-1问世以来，它们被国际上公认是最安全、最先进、应用范围最广泛的两大HASH函数算法。按照常规方法，即使调用当时最快的大型计算机,也需运算上百万年才有可能被破解。这不仅确保了电子签名在现实中是安全可靠的，也让MD5和SHA-1的破解难度大增。曾经有很多密码学家尝试去破解它，但是都没有成功。正因为这样，曾经花大力气分析它们的密码专家逐渐转为其它的研究领域，HASH函数也逐渐沦为此前密码学研究中最不活跃的领域。直到王小云选择了挑战。

“一开始，我也觉得很难，破不了，但是后来从数学的角度来思考，慢慢地发现了很多规律，影响其安全性。这个过程是一点点积累，一步一步解决的。”

王小云是从1995年开始涉猎这方面的研究，在1996年到2004年8月，王小云只发表过一篇论文，她把精力全部放在了研究上。王小云回忆说，密码学破解和很多事情的做事方法类似，开头最重要却也最难，90%的破解都因为开头找不到头绪而放弃。开始的时候，复杂的密码程序让王小云摸不着头绪，持续了好几个月的僵局，身边人都劝王小云放弃，但她愣是咬牙坚持下来，一点点找到了方法。

接受本土教育的她惊艳世界

却拒绝了来自全世界的邀约

回忆起加州的国际密码大会，王小云记忆犹新。她说，当时还有个插曲，不少密码学家对王小云发表的结果有强烈怀疑，很多业界权威专家都表示，王小云的计算有问题。

王小云很能理解当时的质疑，科学本就要求严谨，一个小疏漏，就会谬之千里。而且，王小云在当时，也是国际密码学领域的新人。没有欧美大学和研究机构的教育培养背景，也没有和海外联合破解的相关经历，王小云这样一个生在中国、长在中国、学在中国、研究在中国的纯中国制造密码学家，很难让人信服。

但王小云对自己充满自信，她主动提出和著名密码学专家比哈姆教授一起同时验证。比哈姆教授和王小云一起打开电脑，从MD5的64步的最后一步开始，一步步往前倒推，最终发现，两人的初始值设置不同。当比哈姆教授按照王小云的参数，输入诗奈尔书里的初始值重新校验时，结果证明，王小云是对的，MD5被破解。来自各国的密码学家激动地涌上前，争相和王小云握手。

MD5和SHA-1算法，是当时世界最顶尖的密码加密算法，自这两种密码加密算法问世以来，还从未被人破解过。王小云破解MD5后，很多人在猜测，她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SHA-1。如果MD5和SHA-1都失守，世界信息安全格局也将会发生地震。参与设计SHA-1的相关机构也站出来公开表态，“不要担心，虽然MD5被破解了，但SHA-1的加密算法没有任何安全隐患！”

当时的密码学家也普遍认为，SHA-1的破解难度更高。SHA-1从推出之际，被广泛应用于商业、军事等多处高精尖信息加密领域。在国际密码大会上，有专家很诚恳地告诉王小云，在他们的推演中，SHA-1无法破解，最多只能破解到第40步。王小云没有多说，只是笑了笑，“我试试看。”

不到半年，在2005年2月15日，国际信息安全公钥加密算法研讨会上，国际著名密码学专家阿迪·萨默尔代表王小云，当众宣读了她的论文，公开告诉世界，王小云将SHA-1破译。

半年的时间，MD5和SHA-1相继告破，国际科学杂志甚至用“崩溃”来形容世界密码学界的变局。设计MD5的罗纳德·李维斯特教授专门给王小云写了一封信，恭喜王小云破解了MD5。李维斯特教授很坦诚地告诉王小云，自己虽然不希望看到MD5被破解，但真理和科学的进步必须被推崇。王小云说，当时她最大的感受，就是国际密码学界上，大家的坦荡和真诚。所有人都在奔着目标拼搏，但当王小云率先完成时，他们又为王小云的成绩而欢呼喝彩。王小云说，和她一起现场校验的比哈姆教授曾经在丹麦和她说过，他一生的梦想就是破解MD5，但如今王小云赢了，这就是游戏规则。

2005年欧密会 王小云与比哈姆教授讨论Hash 函数

王小云相继破解MD5和SHA-1，证明了电子签名是可以被有效伪造的，设计更为安全的密码HASH函数标准迫在眉睫。美国国家标准与技术研究所（NIST）专门举办了两次研讨会，以应对两大算法破解带来的安全威胁，并于2006年出台了新的HASH函数使用政策：“规定联邦机构在2010年以前必须停止SHA-1在电子签名、数字时间戳和其他一切需要抗碰撞安全特性的密码体制的应用”。为了应对SHA-1的攻击，2007年NIST在全球范围内启动了HASH函数新标准设计的五年工程。这些标准和王小云后来参与设计的SM3算法，成为了如今奠定国际网络信息安全的基准。某种程度上，王小云的成功挑战，改变了全世界信息安全和密码学的格局。

王小云的才华也被全世界多方认可，美国、欧洲等多个知名密码学研究机构多次找到王小云，并提出了极为优厚的条件，但王小云却拒绝了。

甚至于回国后，王小云也拒绝了从商机会，一心一意教书、搞密码学研究。大学校园里，总是能看到留着短发、戴着厚镜片的金边眼镜的她，说话时，依然有着浓厚的山东口音。

但其实，王小云心里还有一个想法，打败MD5和SHA-1并不是她的最终目标，她觉得有必要为自己的国家做点事。王小云说，自己解密是为了寻找更安全的算法，只有更强的信息安全，才能保证国家的信息安全和人民日常生活的信息安全。

王小云在山东大学指导研究生

2005年，王小云和国内其他专家设计了我国首个哈希函数算法标准 SM3，安全性远超MD5和SHA-1。曾经挑战美国MD5和SHA-1的经验，也被王小云活用到SM3的设计展。保密性极强的SM3算法被广泛应用到各个领域，银行卡、社保卡、ETC等快速走入了我们的生活，但王小云却没有改变，还是那个留着短发，戴着厚镜片的金边眼镜的大学教授，被学生认出来时总会笑呵呵地打招呼。

2019年，第四届“未来科学大奖”揭晓，王小云成为了这一奖项自开设以来，第一位女性获奖者，获得了高达100万美元的奖金，折合人民币高达711万元。拿到奖金的王小云却说，这笔钱能够让研究经费更宽裕了。

爱美的科学家也是个家务能手

时髦的王小云想要继续发光发热

如今的我们，只需要简单的几步手机上的操作，就能完成购物、乘车、挂号问诊等日常事务，这在16年前王小云发表SM3之前，是不可想象的。

但王小云，在生活里却并不爱上网冲浪，也不喜欢和数字打交道。王小云说，自己生活里仅有的和数字打交道的时候，就是打车的时候。在王小云的课题组里，一大半都是女博士生。工作晚了，没有公交车，王小云总要送学生们打车回家，她一定要帮每个人叫车送上车记下学生的出租车号，看到车正常行驶才离开。而且回到了家，王小云会等到所有学生都给她发了平安短信，才会开始处理自己的事情。

生活里的王小云喜欢养花集邮，她说这是自己放松的办法。在集邮市场里慢慢淘中意的邮票，或者在花卉市场选花，王小云觉得很放松。在王小云家的阳台上，一年四季都有鲜花，君子兰、鹤望兰、杜鹃花等开得鲜艳，王小云说，自己喜欢把花收拾得整整齐齐。

在王小云的办公室里总是有一台碎纸机，那是她当年破解MD5时养成的习惯，每次手推用过的稿纸，她都会粉碎掉，王小云说，不喜欢看到家里太乱。她的家里，地板总是一尘不染，那是她每天拖地两三次的成果，推演累了的王小云总是喜欢拖地放松自己，看着地板上亮晶晶的，她感觉也有动力，就继续进行下一步推演。很多时候，王小云会涂上口红，穿上漂亮裙子做家务，她说那样子，她高兴。

工作之余的王小云喜欢养花

很多人心目中对科研工作者都有一个刻板印象，觉得他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因为一心沉迷于科研工作，而对外界生活毫无了解。但在王小云身上，你却看不到这些。她爱时髦爱打扮，喜欢花花草草也是家务能手，密码学以外的私人生活十分饱满。王小云说，如今的时代和以前不同了，自己读书时，做科研工作的人都很朴素，但现在大家都很时髦很美丽。“我觉得这样很棒，女性做科研其实还是很有成就的。而且不是说工作和生活没法在我们这里平衡，事实证明，只要我们感觉能干，一定要干到最好，而且我们能干到最好。”王小云带过的女学生，很多都成为了信息安全方面的专家，提到她们的成绩，王小云分外自豪，眼神里满是骄傲。

但在王小云心里，女儿的地位尤为特殊。虽然和自己的领域截然不同，但女儿却是她心里，能够获得如今成绩的好帮手。很多人心里，事业、家庭两难全，但王小云却能兼顾，她说女儿的帮助是密不可分的。当时破解MD5的路途很孤独，丈夫因为工作不能陪伴在侧，自己还要带孩子，但好在孩子的听话让她能够平衡母亲和科研工作者这两个身份，“我的科研就是抱孩子抱出来、做家务做出来、养花养出来的。抱着孩子、做着家务的间隙，各种密码可能的破解路径就在我脑中盘旋。”她很开心地告诉董卿，在《朗读者》现场穿的衣服和胸针，就是女儿专门选的。两年前参加未来科学大奖时，女儿就一手包办了她的穿衣打扮，接到获奖通知的当晚，女儿就给王小云画出了首饰草图，第二天专门跑去加工。

工作中的王小云对自己的服饰穿搭很考究

对女儿的时尚选择，王小云很信任。王小云说自己其实也很爱逛街很有自己的主见，以前去英国的时候还会专门去百货里挑皮鞋，但女儿新潮的审美建议，自己也很受用。“年轻人总有一些新的想法，而且我们也得多学习接受新的东西。”

王小云说，自己很自信自强，这是来自母亲的馈赠。王小云的母亲做事干活干脆利落，把有五个孩子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这种风格也让她养成了简单直接高效的习惯。但比起生活上的影响，母亲对她品格的养成，影响更深远。多年以来一直站在教育的第一线，只是因为在王小云心里，学习的目的不是为了..，而是为了学有所成报效国家。无论是当她走进山大成为大学生时，还是开始挑战MD5时，这份想法都从未变过。

董卿《朗读者》节目中专访王小云

不过，和以前的女科学家不同，王小云并不介意别人称呼她为“女科学家”。对着董卿，她说自己的成绩和性别没有关系，只是在自己应该在的位置，努力做好的自己该做的事情，学一行做一行，做一行爱一行。这份坚持无关性别，只关乎自己。目前在王小云的团队里，女性科研工作者的比例超过了一半，王小云说，她们加入到自己队伍的原因，是因为足够出色。

因为热爱，所以专注，因为专注，更加美丽。当王小云用自己在密码学上的突破，让我们的生活更加美好时，她的美丽早已光芒四射。

作者：潘佼佼

责编：王远方

编辑：张永群 常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