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价邓演达：“以身殉志，不亦伟乎”

1931年11月29日傍晚，一辆囚车被两辆军车一前一后监护着，从南京城东的富贵山炮台废墟中冲出，向东郊汤山方向驶去。车队经过卫岗、白水桥，出麒麟门，直抵紫金山麓沙子岗，猛然刹车。从囚车驾驶室的副驾驶座里跳下全副武装的一个人，他就是时任蒋介石卫队长的王世和。他打开囚车门，对里面的一位“囚犯”谦恭而诡秘地说：“老师，车抛锚了，请先下车吧！”那位被称作“老师”的“囚犯”未及多想，刚走出车门，迎头便是一阵枪声弹雨……

倒在血泊中的“囚犯”，就是..左派领袖、一贯支持中国..的邓演达。邓演达就义时，年仅36岁。王世和是黄埔军校一期生，是邓演达的学生。

..中的..左派

邓演达

邓演达，字择生，广东省惠阳县永湖乡（今惠城区三栋镇）客家人。1895年3月1日生。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16岁的邓演达参加了广东革命光复，随后随广东革命军北伐，一直打到长江流域的武汉、南京。辛亥革命的成果被袁世凯篡夺后，1913年7月，邓演达勇敢地参加了..领导的“二次革命”。后来，在国内多年复杂、动荡的南北政争中，年轻的邓演达先后在广东陆军速成学校、武昌陆军第二预备学校、保定军官学校第六期等，学习军事。1919年，他从保定军校毕业。1920年，..在广州第二次建立革命政权，建大元帅府，命邓铿创建粤军第一师。邓演达被任命为该师参谋兼步兵独立营营长，后升任第三团团长。从此，邓演达追随..南征北讨，东征西战，成为著名的军事将领。1922年6月，陈炯明在广州叛变后，邓演达奉令联络粤军第一师的部分官兵，重建革命武装，参加讨伐陈炯明，并自任前锋，于1923年1月占领广州，欢迎..重回广州建立革命政权。邓演达深得..的信任和嘉许。

1923年底，在苏联的支持与帮助下，国共两党实现了第一次合作，于1924年掀起了轰轰烈烈的....。邓演达坚决拥护..制定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与..右派进行坚决的斗争，成为著名的..左派。1924年初，邓演达被任命为黄埔军校筹备委员之一。黄埔军校建立后，邓演达先后担任教练部副主任、学生总队长、教育长等重要职务。他遵循军事教育与政治教育并举的教育方针，严格要求学生，但从不以权势压人。他经常与学生一道跑步出操，一道吃饭。每次参加全校大会，他都是正襟危坐，始终保持军人仪表，处处以身作则，在军校师生中享有很高的威望。在这期间，邓演达因不满校长蒋介石的用人行政和军校的一些坏风气，离开黄埔赴德国留学近一年。1926年1月，邓演达在..第二次代表大会上，当选为候补中央执行委员。1926年3月18日，蒋介石制造了“中山舰事件”，邓演达挺身而出，斥责蒋介石失去革命立场，劝其立即停止军事行动，因而遭到蒋介石的排斥，被调离黄埔军校本部，任潮州分校教育长。

1926年7月北伐开始。邓演达因其卓越的宣传与组织工作能力，被任命为北伐军总政治部主任。他身先士卒，不怕牺牲，从长沙一直打到武汉。1926年10月10日北伐军攻克武昌后，邓演达兼任湖北省政务..主任、北伐军总司令部武汉行营主任。他为培养更多的政工人员，在武汉创办政治训练班，后将政训班易名为“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武汉分校”，扩大招生。许多..人如周恩来、恽代英、李富春、陈潭秋、项英、陈毅、蔡畅、李达、施存统等，均被他聘为政治教官或委以重任。武汉分校共办两期。其中第六期学员共设11个中队和一个学兵团，并设有3个女生中队，这在当时的中国是破天荒的，也是黄埔军校校史上唯一的一期女生队。她们中的不少人后来成为著名的革命先烈或抗日英雄。

旗帜鲜明地反对蒋介石、汪精卫

1926年底，北伐军攻克武汉、南昌后，..中央政治会议作出从广州迁都武汉的决定。蒋介石出尔反尔，挑起了迁都之争，遭到武汉方面中国..与..左派的不满和反对。邓演达多次做蒋介石的工作，反复向蒋说明迁都武汉的理由，劝蒋介石服从由中央政治会议作出迁都武汉的决定。但蒋介石根本听不进去。邓演达通过迁都之争，进一步觉察到蒋介石正加紧走向独裁的行径。1927年2月9日，邓演达同徐谦、吴玉章、孙科、黄琪翔等人，在武汉组成“行动..”，作为..左派的领导机关，与以蒋介石为代表的右派进行斗争。他积极撰写文章，在武汉各种集会上发表演说，揭露和批判蒋介石的错误。1927年3月，蒋介石派亲信曾扩情到武汉活动，劝说邓演达放弃反蒋主张，并以由邓演达出任总司令部参谋长要职来作诱饵。邓演达表示：“当与不当参谋长，无关轻重得失。但如照蒋这样领导革命，永久不会成功！”

1927年3月10日到17日，中国..在汉口召开二届三中全会，经过邓演达等左派领导人的努力，会议通过了多项限制和削弱蒋介石权力的决议，邓演达在会上当选为中央执行委员、中央政治..委员、中央军委会主席团成员和中央农民部部长，并重新任军事..总政治部主任。..与邓演达一起参加了..二届二中全会，密切合作，根据当时全国农民运动高涨的形势，向全会提交了《农民问题案》和《对农民宣言案》，被全会通过。..二届二中全会后，邓演达以中央农民部部长的身份，向..中央建议，成立“土地问题..”。邓演达了解..曾担任“广东农民运动讲习所”主任、具有丰富的农民运动经验，就聘请..为总政治部农民问题讨论..委员和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副所长。1927年3月30日，湘、赣、鄂、豫4省农民协会执行委员联席会议于武昌举行，讨论和决定成立全国农民协会临时执委会，以负责筹备召开全国农民代表大会、成立全国农民协会等事宜。邓演达主持会议并发表讲话。会议决定成立全国农民协会临时执委会，选举邓演达、..、彭湃、方志敏、谭延闿、谭平山、陆沉等13人为执行委员，并以邓演达、谭延闿、谭平山、..、陆沉5人为常务委员，邓演达兼任宣传部长，..为组织部长。..与邓演达两人一直合作愉快。..说：“..时代做农民运动，陈独秀、彭述之不同我合作，倒是邓演达肯和我合作。”

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在上海发动反革命政变后，在南京另组国民政府，与武汉国民政府分裂，通缉中国..的许多领导人，也通缉..左派邓演达等人。1927年4月17日，邓演达和宋庆龄、..等人一起，联合发表《讨蒋通电》，声讨蒋介石..反人民的罪行。4月23日，邓演达主持了在武汉举行的30多万人参加的群众大会，谴责蒋介石发动政变、残杀工农群众的罪行。1927年6月，武汉的形势日益恶化，曾打扮成“左派领袖”的汪精卫积极准备叛变。邓演达多次与汪精卫斗争。当他目睹汪精卫集团紧步蒋介石后尘，感到汪精卫的叛变已无可挽回时，于6月30日写了《告别中国..的同志们》，严厉谴责汪精卫的反革命叛变行径，随即于1927年7月上旬，愤然离开武汉，化装成检查电线的工人，沿京汉铁路，至郑州，再向西转往陕西潼关，乘苏联顾问的专车车辆，前往苏联莫斯科。

1927年8月1日，中国..于南昌领导武装起义胜利后，成立了中国..革命..，邓演达并未参加南昌起义，但因他..左派领导人的威望，他与宋庆龄等25人，被选为革命..委员。

1927年8月15日，邓演达到达莫斯科。9月6日，宋庆龄抵达莫斯科。他们与在莫斯科的另一位..左派领导人陈友仁商量，决定成立临时性的中国..革命领导机关——“中国..临时行动..”。11月1日，由邓演达起草、由邓演达、宋庆龄、陈友仁三人联名的《对中国及世界革命民众宣言》（即《莫斯科宣言》）公开发表，明确阐述了..三民主义的真正意义，提出组建“中国..临时行动..”，号召革命的..人，去团结、领导被压迫剥削的革命民众，继续与新、旧军阀作斗争，向一切反动仇敌进攻，直到完全实现三民主义的革命纲领。

1927年12月，邓演达离开莫斯科，赴德国柏林，开始对西欧、近东、中东和印度各国进行考察学习，总结中国..失败的经验教训，寻求中国革命的道路。1930年初，邓演达准备离开德国柏林回国。他对正在柏林逗留的宋庆龄说，各种反动势力“不能阻挠我追随（孙）总理的步伐，我准备牺牲生命以赴”。

“以身殉志，不亦伟乎”

1930年5月，邓演达秘密回到中国，隐居于上海租界，联络志同道合的同志，与战友朱蕴山、章伯钧、彭泽民、黄琪翔、季方、张申府、谭平山等人，紧张开展组党反蒋的活动。他在谭平山于1927年底组织成立的中华革命党的基础上，筹建“中国..临时行动..”。

1930年8月9日，邓演达在上海格罗希路大福里（今上海延庆路29弄1－21号）召集各地代表，举行了第一次全国干部会议，正式成立了“中国..临时行动..”（即第三党，是中国农工民主党的前身），通过了由他起草的政治纲领《中国..临时行动..政治主张》。其核心内容就是“解放中国民族，建立平民政权，实现社会主义”。会议选出了中央领导机构——中央干事会，邓演达被推选为总干事。

邓演达领导“中国..临时行动..”，前后活动约一年，在全国各地成立分支机构和基层组织，遍布14个省、市。1930年9月1日，邓演达创办和主编《革命行动》半月刊。他亲自撰写发刊词，并在创刊号上发表了《中国到哪里去？》《怎样去推翻反动的统治势力》等文章，揭露和抨击蒋介石集团以及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主张在中国建立以农工为中心的平民政权，宣传反帝、反封建、反蒋介石集团。他以曾担任过黄埔军校重要职务与北伐军总政治部主任的有利条件，联络黄埔军校各期进步学生，组织“黄埔革命同学会”，以上海为中心，在北平、武汉等地设分会，渗透进蒋介石的中央军和西北军的杨虎城、邓宝珊等部，跟蒋介石嫡系组织的“黄埔同学会”相抗衡，组织起秘密的革命军事骨干团体。1931年，他积极筹划反蒋军事行动，准备在江西发动武装起义。

邓演达卓越的组织能力与积极开展的各项活动，构成对南京国民政府极大的威胁。蒋介石悬赏30万元捉拿邓演达。..淞沪警备司令熊式辉除密令该部侦查队缉拿邓演达和他的战友外，还发函至上海租界第二特区地方法院，要求“饬捕协缉”。1931年8月15日，上海特区地方法院发出了“火速拘提”邓演达、沈维岳、季方三人“到法院听候审讯”的拘票。

1931年8月中旬，邓演达准备前往江西策划反蒋武装起义，临行前去看望卧病在床的朱蕴山，对朱蕴山说：“我要穿草鞋去行动了，请你留守上海，代我负责。”朱蕴山十分担心邓演达的安全，对邓说：“外面风声很紧，你要警惕，倘有失处，瓦解全局。”邓演达回答说：“现在一不做，二不休，生死只有置之度外。”

1931年8月17日下午，邓演达赴上海愚园路愚园坊20号，出席中国..临时行动..的“江西起义干部训练班”的结业式。不幸，在蒋介石的重金收买下，“中国..临时行动..”上海市干部会负责人陈敬斋秘密叛变，向当局密告了邓演达的行踪。在此会上，邓演达被公共租界总巡捕房的中西包探逮捕。同时被捕的还有他的战友，共15人。

第二天，1931年8月18日，上午9时许，租界当局将邓演达等人押至江苏高等法院第二分院第一刑庭，进行审讯，由庭长宋源等人升座提审。

宋源问邓演达：“你是不是第三党领袖？”

邓答：“是！”

宋追问：“你是不是..分子，你为什么要反对政府？”

邓演达慷慨激昂地说：“我不是..人，但我要革命。蒋介石背叛三民主义，投降帝国主义，我们要恢复..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民主义，实行耕者有其田，建立农工平民政权。”

租界当局宣布，把邓演达等人引渡给上海龙华警备司令部。

邓演达被捕的当天，正在南昌指挥对红军第三次“围剿”的蒋介石闻讯后，立即飞往上海，下令尽快把邓演达解往南京，并对邓案批示：“煽惑军人，扰乱邦家。”

邓演达被押解到南京后，蒋介石还想拉拢他为其所用，先后派遣陈立夫、段锡朋、王柏龄等一些曾在黄埔军校与邓演达共事过或与邓演达比较熟悉的人，做邓演达的工作，软硬兼施，要邓演达放弃自己的主张，宣布解散组织，并许以高官厚禄。但邓演达以“我要维护中华民族的正气”作答，严词拒绝。蒋介石对邓演达彻底失望了，而且，他深知邓演达在..军政各界的政治影响，特别是对各届黄埔生的巨大政治影响，这将动摇蒋介石统治的基础，因而他下令，立即将邓演达秘密处决。

邓演达被害后，1931年12月19日，宋庆龄公开发表通电，强烈谴责蒋介石的卑鄙行径，指出：“中国..早已丧失其革命集团之地位，至今已成为不可掩蔽之事实。亡..者，非其党外之敌人，而为其党内之领袖”。

中国..与中国人民没有忘记曾为中国革命作出过贡献的党外亲密战友邓演达！..成立后，评定邓演达为烈士，并于1957年11月将其遗骸，从南京紫金山麓沙子岗其遇害处，迁葬于南京中山陵左侧的灵谷寺旁，建起雄伟的陵墓。陵墓座北面南，与中山陵右侧的廖仲恺墓东西并峙，护卫着中间的中山陵，是江苏省文物保护单位。1961年11月纪念邓演达殉难30周年时，朱德和宋庆龄为邓演达亲笔题词。1961年，..在上海与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周谷城交谈时，深情地说：“邓演达先生这个人很好，我很喜欢这个人。”这年，..在批注《新唐书》《徐有功传》时，写道：“岳飞、文天祥、曾静、戴名世、瞿秋白、方志敏、邓演达、杨虎城、闻一多诸辈，以身殉志，不亦伟乎！”

（作者系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