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岁这一年,失意半生的诗人高适(703?-765),终于迎来了命运的转折点。此时,大唐帝国已经进入盛世的尾声。天宝八载(749年)的莺歌燕舞中,在睢阳(宋州)耕种半生、一直求仕不得的高适,终于在名宰相张九龄的弟弟、睢阳太守张九皋的推荐下,参加制举考试中举,获得了一个官阶为从九品下的陈留郡(汴州)封丘县尉职务。如果放在年轻时候,他一定看不上这种九品芝麻官的小吏职务,可眼下,他太穷了,他迫切需要一份养家糊口的官吏职务。就在此前写给友人的《..夜遇李景参有别》诗中,他哀叹道:他对友人感慨说,虽然你觉得官禄微薄,但是我家贫,多么羡慕你啊,我也想有个小官的职务,却不知从哪里获得。所以,对于家道中落的高适来说,即使仅仅只是一个九品芝麻官,但那也是他多年孜孜以求的。很多人在年近半百时早已失去希望,而他却将从此奋起,从一名高歌悲语的边塞诗人和不为人知的低级小吏,在此后几年间建功立业、迅速崛起成为帝国的封疆大吏,成为唐代诗人中绝无仅有的政治传奇。▲高适(703?-765)的出生年份在历史上一直有争议,一般认为他应该出生于701-704年之间。图源:摄图网。
在盛唐奋发进取的时代风气中,诗人们普遍并不甘心做一个默守书斋的书生,尤其是对于高适这种诗人。他的祖父高偘曾经官至安东都护、平原威公、赠左武卫大将军,生前曾经出击突厥并生擒车鼻可汗,死后陪葬于唐高宗李治的乾陵。而高适的两位伯父高崇德和高崇礼,也分别因为军功担任并州司马和左卫中郎将。受家庭环境影响,高适从年少时就“朔气纵横,壮心落落”,一直渴望建功立业,恢复祖上的荣光。但高适的父亲高崇文或许是犯了某种政治过错,被贬黜到位处今天广东韶关的韶州,至死也只是一个“韶州长史”的小官。对于这种家道中落的世家子弟,唐玄宗时期的名宰相姚崇就曾经感慨地说:高适就是这种“达官子孙”的典型代表,因为祖上曾经有过生擒突厥可汗的壮举,所以他一直梦想着由门荫入仕,也因此,他“不事生业,家贫”,甚至沦落到“以求丐取给”,需要亲友们接济度日。大概开元十年(722年),20岁的高适初生牛犊不怕虎,独自闯荡京城长安,希望谋得个一官半职。在唐代,当时人入仕主要有两条途径:一是科举入仕,二是门荫入仕。但唐代的读书人即使通过了科举考试,也不能像后代一样被立即授予官职,而是必须另外参加吏部组织的考试,通过铨选后才能当官,因此唐代有不少读书人虽然高中进士,却仍然蹉跎半生,连个低级官吏都捞不着。希望能快速入仕的高适,只能寄希望于通过门荫入仕。但唐代制度规定,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孙,可以由门荫入仕,但只能一荫一人。并非家族长房长孙的高适,实际上也很难走通这条路。年轻的诗人在长安碰了一鼻子灰,终于了解世道的冷落。在告别友人的《别韦参军》诗中,他写道,他“二十解书剑,西游长安城”,渴望“举头望君门,屈指取公卿”,但徘徊许久才明白“白璧皆言赐近臣,布衣不得干明主”。作为家道中落的世家子弟,稚嫩的诗人“惆怅惊心神”,只得返回宋州(后改名睢阳郡,即今河南商丘)一边耕田、一边读书。这一入田亩,就是十年时光。但即使耕读,也“喜言王霸大略,务功名,尚节气”的高适,一生都处于积极向上的意气当中。在《田家春望》中,他以曾向刘邦进献夺取天下之计的陈留高阳人郦食其自比说:▲长安小雁塔,图源:摄图网。
他当然不是自甘没落于田亩的农夫,开元十九年(731年),29岁的诗人又从宋州(睢阳)出发,北游燕赵,想通过从戎入幕的方式进入仕途。唐代制度规定,将帅可以自请官吏,所以从戎入幕也成为了唐代士人进入官场的一条重要途径。作为祖父曾经生擒突厥可汗的名将子孙,通过门荫入仕无望的高适,对于从戎入幕也抱着相当的希望,而在当时,东北的契丹和奚族逐渐崛起、不断入侵大唐的东北边境,使得大唐不得不在东北陈列重兵布防,因此燕赵地区从盛唐时期开始,军事战争也日益激烈,这也为渴望从戎报国、出仕显进的高适提供了无限希望。在唐代以前,..的边防压力主要来自于西北,无论是周朝时的犬戎,还是秦汉时的匈奴,抑或隋唐时期的突厥和盛唐时期的吐蕃,这些崛起于西北的游牧民族经常入侵冲击位处西北的关中地区,成为..的心腹大患。但从隋唐开始,来自东北的游牧民族也不断崛起。隋朝时,天才的隋炀帝就意识到了位处东北的..的巨大威胁,但过于心急的隋炀帝想毕其功于一役,三征..以致亡国。隋朝灭亡以后,为了消灭东北隐患的唐太宗李世民接力进攻..也无功而返。最终一直到唐高宗李治时期,唐朝才最终平定..。但此后,契丹、奚族、女真以及女真的后裔满人不断从东北崛起,最终极大影响了此后千年..的历史走向。渴望在东北的燕赵前线建功立业的高适摩拳擦掌,在《塞上》诗中他写道:诗人心存高远,对处于与契丹和奚族争战前线的营州(今辽西地区),赋予了热情的歌颂:对此,唐朝文学家殷璠在《河岳英灵集》中评价说,高适的诗歌“多胸臆语,兼有气骨,故朝野通赏其文”,在当时就颇有声名,但才气与官运并不能成正比,诗人在大唐东北前线徘徊两年,却一直没有谋取到进入将军幕府的机会,在“逢时事多谬,失路心弥折”的坎坷中,他失落南下,记下了《自蓟北归》的惆怅:尽管年过三十仍然一事无成,甚至生活困顿,但他却生性豁达,与渔夫樵民、士兵、隐士和赌徒打成一片,对此,友人李颀后来歌颂这位老友说:从29岁到31岁,游荡东北的诗人一事无成,于是又在32岁那年(开元二十三年,735年)再赴长安,但“长安不易居”,政治失意,甚至连个小吏也没捞着的诗人,只得返回宋州(睢阳)居住。从20岁赴长安,29岁赴东北,32岁再赴长安,三次求仕失败的诗人在735年返回宋州后,一直到公元749年,点燃他生命的那束光照耀他之前,14年间除了中间短暂出游,他大部分时间都居住在宋州。从少年奋进到中年失意,但他始终洋溢着热烈的自信:“公候皆我辈,动用在谋略。”“且见壮心在,莫嗟携手迟。”也就是在这时候,一直紧密关注着前线局势的高适,写下了千古名作《燕歌行》。开元二十六年(738年),唐军在与契丹的作战中先胜后败,数万唐军折戟沉沙。而东北大将张守珪则在部下兵败后,隐瞒败绩谎报军情,消息传出后,曾经漫游幽蓟长达两年之久、渴望进入张守珪幕府从军的高适感慨不已,在诗中他写道:张守珪是盛唐的一代名将,作为“空城计”的真正原型,他曾经在西北的瓜州以残兵疑阵吓退吐蕃,在东北则抗击契丹和奚族多年,对稳固东西两大前线曾经立下了显赫战功,但晚年却将开元二十六年(738年)的这次惨败谎报为大捷。在朝野的一片谴责声中,第二年(739年),张守珪被贬为括州刺史,不久,张守珪病死。张守珪虽死,但张守珪的义子安禄山,却在张守珪病逝的当年(740年)出任平卢兵马使,在此后,逐渐在东北独掌大权的安禄山,将给大唐帝国和高适,带来翻天覆地的剧烈冲击。
本文选自最爱君著《唐诗里的风云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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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初唐诗人杨炯的诗句,感召着大唐后世的诗人们奋发前进,但前路在哪里?高适还没有找到出路。在《淇上别业》中,他似乎对躬耕读书的生活,有了陶渊明式的感悟:但诗人不是陶渊明,盛唐也不是战乱流离的魏晋时代。在这个诗人集体渴望建功立业的时代,天宝三载(744年),三位政治上的失意者,李白、杜甫与高适,在宋州(睢阳)相逢了。这一年,44岁的李白因为才高气傲,刚被唐玄宗赐金放还再次流落民间;33岁的杜甫则屡试不第;而42岁的高适更是已经失意多年。三位中国文学史上的大咖相见甚欢,在高适读书种地的梁宋地区(今河南开封、商丘等地)携手同游。三人一起登临怀古、射猎赋诗、慷慨畅饮,后来,杜甫在《遣怀》中追忆这一次的同游聚会说:作为当时三人中最年轻的诗人,杜甫平生最为没落,也最重感情,他在《昔游》中又回忆李白和高适说:此后终其一生,杜甫都很怀念天宝三载(744年)这一年与李白和高适的盛会。尽管日后,高适将与李白在安史之乱中分道扬镳,但杜甫与高适的感情,却至死不渝。高适与李白、杜甫畅游一段时间后,因为有事离开梁宋地区,李白和杜甫二人则继续往鲁东游览。相对家财雄厚的李白和当时仍然有为官的父亲倚赖的杜甫来说,已经42岁的高适还在为柴米油盐操劳奔波,但他在困顿中,仍然不忘安慰同样困窘的老友,在《效古赠崔二》里他语重心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