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辛亥革命110周年|“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题词的来龙去脉又有新说法

黄文中

黄文中（1890-1946），字中天，甘肃临洮人，著名的民主人士、教育家、书法家、诗人、楹联家，以才名盛于当时，有“陇右才子”之誉。1917年，怀揣救亡图存理想，黄文中典卖房舍赴日留学，在..明治大学攻读政治经济学，期间，师从著名学者植原悦二郎学习《..民权发达史》。1920年行将毕业之际，黄文中在老师的支持下开始翻译这部著作，付梓前，..先生有感其民权与历史的主题，欣然写下“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的题词，由此，这句话被誉为..传世名言之一而享誉海内外。然而，历来对题词的时间、地点等都众说纷纭，笔者借编纂黄文中年谱之机，考证各方史料，以求最大程度还原历史。

历来谈到这句名言，许多资料都记载是黄文中留学..期间，面谒..先生，并得以题词。如林尚斌《铁肩担道义 妙手著华章》称，“书稿翻译完成后，黄文中便携书稿拜谒了当时也在..活动的..先生，先生欣然挥毫，慷慨激昂地写下了一幅蜚声寰宇的千古名言”。再如，张忠诲《..著名题辞考辨》称，1918年左右，..“在..期间为中华革命党人黄文中书写了这个著名的题辞”。而黄文中在译著序言里说得清楚，“民国九年夏，卒业试竣，乘暑假之暇，即着手翻译”，1920年夏黄文中才着手翻译，又何来..在此前一两年便于..见到译著。笔者查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编纂的《..年谱》，在此前后三四年，即黄文中留日的1917至1920年，..并不在..。陈鹏仁《..在..》一文更详细记到，1916年4月27日..由东京回国，直到1924年11月23日北上天津受阻，才绕道..，于30日匆匆又离开。可知，二人不可能在..见面，更遑论题词。

黄文中译著《..民权发达史》扉页的..先生题词

从目前资料可见，韩达《黄中天先生奇闻趣事缀辑》记载：“书稿完成后谨呈..先生审阅并面谒赐教。中山先生曾抚其肩膀恳切教诲：进取精神可嘉，当致力于中华民权的宣传与建立。称誉该遗著‘对研究..民权颇有裨益’，并欣然挥毫在该书稿上题词曰……在这幅题词的右侧，原有黄文中写的‘总理为拙译《..民权发达史》题词’小字一行，字迹隽秀，相映生辉。”韩达系黄文中侄女黄国珍之子，所记较为可信。然而遗憾的是，文中并未详细说明会面的地点及时间。

2017年2月，笔者经询问韩达先生，韩先生说他曾听黄文中老邻居、民国省教育厅科长苏珍说，是黄文中自己讲过，..题字一事在1920年岁末其回国以后，但二人是否见面，已不确定。此外，兰州大学教授柯杨少时曾与黄文中比邻而居，他也回忆说，曾亲眼见到黄文中逝世前几年，..题词的锌版就摆在其书桌之上，“文中先生的写字台上，总立着一个小镜框，其中就夹着..先生早先题赠给他的那段名言。有时他坐在书桌前，凝视着这个镜框出神，偶尔也会来一声长叹。”黄文中的学生何天祥也回忆，黄文中曾在课堂上讲过题词的经历：“黄老师对这本书和这个题词，不无自豪。还特别说起，..的这几句话，是专门为他的这本译作题写的”，亲属、邻居、学生都曾听当事人讲过这段经历，可见，..确为黄文中题过词，但又不能确定，二人是否见过面，而流传多处的“对研究..民权颇有裨益”等赞语又从何而来？仍待进一步考证。

从黄文中同学张勘为其译著所作的序言可知，1920年秋，黄文中尚在..，且黄文中在自序中写道：“初译时，即在海外函商同意由世界丛书社审查，商务印书馆出版。译毕，即将译稿并原本邮寄该社，该社转托戴季陶君审查。”可知，此书成稿最先是邮寄国内，联系出版，此时..应也未见到书稿。后来，黄文中请在日留学相识的北洋政府司法总长江庸作序时提道：“庚申冬，陇右黄君文中，自..明治大学卒业，归至京师，以其所译日其民权发达史，匄余为序”，可知黄文中是1920年入冬之际带着书稿回国，并到过北京，从目前资料看，至少1921年初仍在京逗留。而其亲属、学生所述，黄文中也正是这段时间请..先生为其题词。然而据《..年谱》，1920年11月25日前，..先生在上海，后就一直在广州，那个时间并未到过北京。

黄文中既想请..先生题词，为何先要去他不在的北京？从自序可知，黄文中是去联系世界丛书审查..，询问正在审查的书稿，毕竟只有审查通过，才有付梓希望，否则题词也无意义。这一点，在一年后他写给世界丛书审查委员胡适的信中也说明：“文中去年在东京翻译之《..民权发达史》早经邮寄贵社。贵社托戴季陶先生审查，时逾一年之久，已否审查完竣，盼望殊殷。”1920年，胡适、蒋梦麟等发起世界丛书编纂计划，征集国内外学者有关世界学术思想的译著，黄文中即是得知此讯而投稿，先“通函接洽”，放心不下，归国后又赴京拜访。而世界丛书..当时是委托有留日经历的戴季陶代为审查，但后来却未见戴之回复，并且当时..已联系商务印书馆同意出版，且已排版，还给黄文中支付了400元稿费，但因“政治审查”等原因，一直未等到正式出版，不能久等的黄文中，1921年初才遗憾返乡。

黄文中和..二人当时在不同地方，但确在这个时间段完成了题词，可以有两种推测。第一种，1920年冬黄文中归来时，先到上海，在面谒..后又转去北京联系审查等事，可江庸在序言又写是黄文中“卒业，归至京师”，大抵从..乘船从天津港到岸、再到北京的可能性更大，而他归国后赶到北京，就是冲着“世界丛书”而来，先到上海的可行性不是很大。且戴季陶此时正在上海，但从他给胡适的信中得知他也未联系上戴季陶，进一步证实，他或未去过上海。第二种，黄文中在北京逗留无果后，启程再拜谒..先生（此时..已到广州），然后请孙题词后返回甘肃，可黄文中大费周折从北京转到广州、再从广州返回甘肃，对一个刚归国的毕业生来说，这样绕一大圈只为请求题字的行程也不太可行。而在当时来看，此书尚处在能不能出版的审查之中，黄文中再大费周折，事先或事后去趟上海、广州请人题词（且能不能给他题词也是未知数），时间、动因、行程各方面似都不成立。

那题词从何而来？笔者在《..全集》中发现了一点线索，或许黄文中是去信求字，流传所谓..赞许的那几句话，正是回信。《..全集》记载，黄文中回国前夕，1920年9月9日，..复信甘肃留日同乡会，谈了些时局看法，最后提到“诸君今尚为纯洁之学子，甚愿一本进取之精神，行高超之理想，课余之暇，于革命一途，深加研究，庶国家之新机不绝也。倘有所见，不吝笔札，愿共商焉。”黄文中正是甘肃留日学生同乡会的理事，五四运动后，他与同学陈春基等组织留日学生同乡会，发起反袁活动，驱赶驻日公使陆宗舆归国，此时政治热情高涨，很有可能就参与了这封写给..的信。也正因这次通信，他与..建立了联系，并在完成译著后，想到先生信中“倘有所见，不吝笔札”的嘱咐，寄信给..请求题字。综上考虑，更为合理的可能是，..是在1920年底至1921年初，应黄文中来信所请，为其题字。

谈到浩浩荡荡的潮流，很容易让人想到海宁观潮。果不其然，也有不少资料记载，这句名言最初是在1916年..赴海宁观潮后所写。但据《海宁市志》记载，1916年9月15日..的确到过海宁观潮，之后回上海，却只写了“猛进如潮”四字。徐建明《..海宁观潮琐忆》等文章都详细记载，..此行观潮是好友许行彬盛情邀请而来，观潮后他转赠许行彬“‘猛进如潮’条幅，字体为十二公分的榜书”。浙江的当地媒体也做过详细报道，其题字在新中国成立初期仍在，1995年海宁市委将“敬业奉献，猛进如潮”确定为海宁精神，激励海宁人民奋发向上，不断进取。为何这四字百年以来流传有序，还被写入“海宁精神”，而相反，更有名的“世界潮流”一句，如是同时所写，海宁方面却未见流传、也未曾关注，只能说明..当时确未在海宁写过“世界潮流”那句话。显然，白纸铅字印在黄文中译著上的题词更为可信。

谈及这个珍贵的题词，也颇有波折。..题词原稿在黄文中交由世界丛书..后便不知去向，黄家后来保存的，只是商务印书馆最初排版用的锌版。

因黄文中回乡后曾去信向胡适询问出版进展，后来也有人说，“不知怎么搞的，这个题字却到了胡适手里”，题字原稿究竟在何处，至今已无处可查，是否被胡适带走，也无确切证据。然而，可以肯定的是，黄文中给胡适去信，也没有收到满意回复，更为沮丧的是，他一等三年无果后，书稿竟被世界丛书..或商务印书馆遗失。

1924年9月，等候无望的黄文中决定重新翻译此书，然而好事多磨，两个月后，他因敢于直言，抨击当时甘肃军阀，受到暗害，险些丧命，二次重译的书稿也一并遭到洗劫。养病在床三个多月，等身体恢复之时，当年一心追随，为他题字鼓励的..先生已经溘然长逝。1925年春，伤好后的黄文中又下定决心三译其稿，终到1925年6月完成，1926年6月，商务印书馆将此译本纳入“历史丛书”正式出版。此书及..题词也自此广为流传。

黄文中在书中阐明自己“译书之希望”，他说“惟是我国民不甘自处于弱昧乱亡之地……愿我国民取日人之所长，益自己之所短，具绝大之决心，以百折不回之精神，与‘自由敌’‘恶势力’奋斗，扩张自己之生活范围，增高国家之地位耳。”他的坚持也得到更广泛的呼应。此书出版后即受到欢迎，媒体纷纷推介，还受到嘉奖，并于1929年1月、1933年10月两度再版，存世至今，共三个版本。

在1929年再版时，商务印书馆评价这部书说：“凡..维新进取之要旨，..发达之精神，民权运动之经过，皆毕具无遗。黄君译笔简拔，词旨透辟，且加以案语，解释奥义，洵足为立宪国家之盛准，法治人民之彝鉴。”时光亦如潮水，距离..先生题词已整整过去百年。百年中国，风起云涌，潮流澎湃，这句名言，也承载着它的历史光芒，在今天仍然焕发着时代气息。

（作者系甘肃省楹联学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

作者：王家安

编辑：鲍家树 赵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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