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到了寒意渐浓的时节,来顿铜锅涮肉就成了京城百姓不谋而合的集体念想。「本草纲目」记载,「羊肉有形之物,能补有形肌肉之气,故曰补可以去弱。」在这数九寒天,吃些热气腾腾的涮羊肉温补一番,倒是最符合孔老夫子所说的饮食观——在YOKA君小时候,吃涮羊肉特别高大上,是件引以为豪的事儿,免不了跟身边的朋友都得瑟一番:每次到了奶奶家,大爷二爹堂兄堂妹齐聚之时,爸爸便会把铜锅端出来,然后郑重地往饭桌中央那么一摆。也许是因为当时岁数还小,在小编的记忆中那个铜锅又大又重,散发着那金属材质独有的、红色的神圣光辉。往锅子里倒入清水,加入葱姜后一点着,再把买来的羊肉片、码好的豆腐、洗好的菜端上桌,依照口味把碗里的蘸料调好就一切就绪,只待热气从锅里缓缓升起,便是做好了迎接这漫漫冬日的准备。如果此时窗外在应景得下点儿雪,更是觉得气氛融融其乐、内心满足。工作之后,YOKA君对涮羊肉这一岁寒标配的热爱,更是有增无减。闲暇时最爱的就是,招揽三五好友,去那排队等位里外三层的涮肉馆子里大快朵颐。室内氤氲升腾,人声鼎沸,喝酒聊天间2斤肉就不知不觉得下肚了,吃的是双颊泛红嘴冒油光——感觉身体内的多巴胺正在缓缓分泌,这是生命的大和谐。要想熬过北方的凛冬,我觉得唯「铜锅涮肉」可冲散其清冷底色,重新振作革命斗志。老北京铜锅涮肉这一口儿,是美食,是街景,是记忆,更是风物人情。
到了清朝,随着祭祀、宴筵、婚庆等活动的盛行,对于羊肉的需求慢慢变大,销量上还有「千猪万羊」一说。到了清末民国初期,在秋冬两季吃羊肉,已经成了京城百姓的饮食习惯。那时的羊肉铺子遍布京城,因商铺内常设有一个长长的肉案,所以人们更习惯称它为「羊肉床子」。这些店铺通常会在门口摆上写着「烤涮」二字的门灯,或是弄一个大大的「涮」字招牌,成为街市上的独特一景儿。在改革开放以前的计划经济时期,吃食都是「凭票供应」。鱼、肉、蛋、油及芝麻酱等调料,都得靠「副食本」去买。一个成年人一个月的定量是二斤肉,半斤花生油,一两麻酱。而且羊肉在当时只供应..,更不是想吃就能吃上的了。一般人家要想捡漏儿,就得隔三差五地去肉摊晃悠一下。运气好的话会赶上偶尔的「免证供应」,这时务必要赶紧排队来上两斤解解馋,否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但在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嘴里,你不会听到「火锅」二字,永远都是直接说「涮羊肉」。没错,虽然吃的时候也涮别的,但就是非常霸道的只管它叫涮羊肉,这是老辈儿留下来的讲法。不像现在在家吃涮肉都用电磁炉、电锅,在几十年前的北京,几乎每家都有一个紫铜挂锡里儿的大锅。深秋时拿出来开涮,等开春儿之后再擦干净搁置起来,等着天儿冷了再用。铜锅,必得是大的那种才对路,往桌上一摆那是敞敞亮亮。如果走进一家老北京涮肉馆子,吆喝一声「老板支个锅子」之后,服务员端上来的是一人一锅的迷你版,就不是那意思了。虽然看起来颇为优雅、人性化,终究还是少了过去三五个人从一个锅里夹肉的那股热乎劲儿。转眼间就能看到炉边的水域开始滋滋作响、蠢蠢欲动,汤底如浪花般翻腾起来,绝不存在干等10分钟锅都不开的情况。把肉下进去,马上变色秒熟,这才是「涮」的真谛,否则就成了煮羊肉,不鲜不嫩,简直没法吃。如果锅里咕嘟得太厉害,还可以把烟囱上的铁片夹子拨开一些,以免火力太猛,实在是设计得很科学。要是在馆子里吃涮肉时碰上吃着吃着锅不开了,十有八九是店家用前一桌客人剩下的锅子给您上了。扫兴至极。北京的涮锅子,往清水里放几片姜、几个葱段就可以直接开涮了。
大火咕嘟起来,汤头清澈,能品出羊肉的真鲜味,才是老北京涮肉的灵魂所在。相传一开始的老北京锅底也用的是高汤,随后由于同行之间竞争太激烈,所以有人另辟蹊径,想到用清汤涮肉来证明自家的肉质好坏,这种「好肉配清汤」的吃法也因此慢慢流行开来。汤的清淡、肉的鲜醇,二者和谐统一、相辅相成,这是典型的中式美食智慧。会吃的老饕们,会先把羊尾巴下到锅里「肥肥锅」再开始涮肉,这样口感会更温润浓郁。这是早年间京城羊肉馆的一道下酒菜,喝酒的食客只要一点,堂倌就马上心领神会,端上桌的那盘一定是冻多肉少——热腾腾地喝上一碗,身上寒气尽散,小脸变得红扑扑,那叫一个暖和舒坦。以前的北京人吃涮肉,讲究的是口外(张家口以北)的大尾巴绵羊。作家梁实秋在「雅舍谈吃」里写道:「口外的羊肥,而少膻味,是北平人主要的食用肉之一。」那时卖羊的把式,会在大夏天跑到口外去挑羊,紧接着就把羊赶到水丰草美的地方去养膘,过上俩仨月,待腥膻气都去得差不多了,再往北京城赶。现在馆子里咱们吃到的,多是来自内蒙的「羔羊」和「羯羊」(指被骟了的公羊)。肥瘦得当,肉质细嫩鲜甜无膻味,极大满足了吃货们的腹欲之求。手切鲜羊肉,这也是一绝。在京城的餐饮行里头,当年流传的是「两把刀」——一把是刘保全老先生的切烤肉,另一把,就是于德龙的切涮羊肉。巴掌宽的一柄长刀,拿块布压着切,下刀要稳要准,稍微一偏,这薄厚就不均匀了。每片的厚度,要控制在0.9到1.2毫米之间,拎起来一看得「透光」,既薄又整才好,这样才能一涮就熟,达到入口即化的境界。切好的肉,得「贴盘儿」才算合格。就跟吃奶酪、喝面茶差不多,自有一种自得其乐的情趣在里面。盘子里没血水,涮完汤里没有血沫子,这才是好肉好功夫。自号「馋人」的老北平作家唐鲁孙先生有段文字可以佐证:「切肉的大师傅们的工钱,是按节算大账的,从立秋到旧历年,手艺高的师傅,工钱总得过千,次一点儿的也得七八百块,比当年一般中级公务员的薪水还多呢。」不过,切羊肉这手艺也确实不容易,没个几年的功夫、千百来斤的肉,您切不出来。玩儿不明白抓羊、砸羊、剔羊、选肉、切肉这一套「全角活儿」,您挣不了这钱。羊三叉、羊筋肉、羊上脑、黄瓜条、羊磨裆、羊里脊、羊腱子肉和一头沉。这些部位的肉质比较细嫩,瘦而不柴、肥而不腻,会因脂肪的分布含量不同而产生丰富的口感和滋味儿。云皮那些筋头巴脑儿的部位是决不能上桌的,所以一头五六十斤的羊,真正能下肚的不会超过二十斤。这「老北京铜锅涮肉」之所以能经久不衰,靠的就是不整那幺蛾子、踏踏实实做到位,这才是老北京人的范儿。不像现在,把牛肉、牛肚、鸭肠、墨鱼丸子都招呼到锅里,食客倒是吃全乎了,却失了老北京涮肉那股单刀直入的劲儿。用糖和白醋经过百天腌制的糖蒜,琥珀色半透明,剥一瓣儿咬一口,酸甜脆爽,最是解腻开胃。单单是就着一盘儿糖蒜不吃肉,一个老北京也能喝上几两小酒。上来就点香菇、土豆、宽粉、蒿子杆儿的,绝对是不会吃的主儿。最地道的老北京涮肉,必吃的配菜其实就是那老三套——先下豆腐,老话儿讲「千炖豆腐万炖鱼」,豆腐不怕煮,接着才是白菜。它们本身没什么味道,却吸收了羊汤的精华之后风味绝佳。粉丝要放在最后,夹一筷子放碗里这么一抹,我管这叫「刷碗儿」,吃得那是一个有滋有味干干净净。老北京涮肉在这上面下足了功夫。清汤涮肉,要想提升口感,就全靠这一碗小小的蘸料。肉属荤类,必须要重口蘸料才能解腻,其宗旨就是要醇厚,这是无数前人总结出来的经验。每一个北京人,都对麻酱爱得炙热,对他们来说,它不是调味剂而是本命一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