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食禁水，凄惨哀叫，成千上万小动物困在盲盒里

从1996年便开始救助小动物的陈运莲，从未见过如此可怜的景象。

陈运莲，成都爱之家动物救助中心的负责人。5月3日晚，她和几名志愿者一同拦下了成都府河路苑中通快递点的快递车，车上装载着160多条活体盲盒宠物。

半个多月前，陈运莲接到志愿者的电话，称有快递点每天都将上百条的小猫狗往外运输，甚至还有死掉的狗直接被丢弃在路边。

经过志愿者长达半个月的暗访，陈运莲确认了事情的真实性。

但亲眼目睹小猫小狗的凄惨处境，仍是令陈玉莲感到心惊。

成片的惨叫声，显得格外凄厉，小狗不安地狂吠着。

在此起彼伏的汪汪声里，还夹杂着小奶猫细微无力的呜咽声。

陈运莲向南风窗回忆，现场环境很是恶劣，小猫小狗被装在一个个狭小的箱筐里，堆叠成摞地放在车厢内。

由于这些小猫小狗是即将要运输到全国各地的，在发货前一日就对小猫小狗禁食、禁水。

“我都救助25年了，看到这副场景都受不了。你说小猫能经得住禁食禁水吗？好惨的！”陈运莲揪心道。

一次追求盲盒的惊喜，最后却可能变成宠物丧命的梦魇。买方、卖方、..以及物流，共同构筑了一个冷血的世界。

3日晚上7时许，夜幕刚刚落下。在快递点观察的陈运莲和志愿者们就发现有工作人员拉着一个拖板车，车上全是被装在笼子里的小猫小狗，外部被绿色的编织袋严严实实地蒙上。

小动物们在不停歇地、挠心似的叫着。

快递员动作非常迅速，对待宠物盲盒，如同其他物件一样，很快垒满了高高的一车。

这是个全封闭式的箱式货车，“如果门一关，没有空气流通。难以想象小猫小狗怎么能活下来”，陈运莲赶紧拦下了这辆快递车，同时还联系了当地派出所、城管部门以及物业。

该快递点所在的地方，属于一个居民区，楼上住着许多居民。当晚，听到动静下来的住户同样觉得气愤。

快递点运输宠物对他们来说也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每天听着这些猫狗的惨叫，连觉都睡不好。住户们也曾多次反映过这个情况，但始终没有人处理。

这种现象竟然延续了半年。

“你想一下这个数字有多么恐怖。每天上百只动物地运出去，半年下来，这是什么概念？这背后有多少小生命？”陈运莲称。

配合相关部门人员的抽检要求等，陈运莲和志愿者们将宠物盲盒从快递车上搬下来，平放在空地上。

经过长时间的折腾，仅几个月大的小猫小狗虚弱不堪，只能发出疲惫的叫声。

打开编织袋，有几只小狗已经没有了声息，微张着嘴，毛发因密封太过闷热，而湿漉漉的。

志愿者们赶紧采取紧急措施。他们买了针管和葡萄糖水，通过宠物箱筐上的小洞喂给小动物，希望能让它们坚持下来。后来来了更多志愿者，几十个人忙到天亮。

为了不打扰周围居民，小动物们按执法部门要求，被运送到石板滩宠物城安置点。

成都高校研一学生，小李，忘不掉那些令人心疼的眼神。她跟同学一起帮忙喂水、换尿垫和消毒。

5月5日，小李在石板滩宠物城见到了这一百多只小猫小狗。

当时健康的小动物被安排在一个大的房间，它们还比较活泼。生病的小狗小猫则被安排在另一个房间。

有11只小狗得了犬细小病毒，这是危害犬类最主要的烈性传染病之一。还有1只小狗得了狗瘟，小猫中也有好几只得了猫瘟热。

“生病的小狗基本上都蔫蔫的。很多小狗身上都粘着粪便，因为它们身体不舒服就会拉肚子。”小李称，一些连医生扎针都没有反应的猫狗，身体情况很危险。

经过抽检和相关工作，生病的30多只小动物被送往医院治疗，相对健康的120多只猫狗则由爱之家动物救助中心接收。

但情况比想象得要更恶劣。

由于猫狗太年幼，身体状况不稳定，“有些看着健康，但是第二天就不对劲了，马上送医院。全部的猫都送医院了，因为小猫咪容易受到惊吓，它的恐惧比狗要更厉害。”陈运莲称，这次总共死了7只小动物。

盲盒宠物的身体素质一直堪忧。一些网友曾在售后评价中抨击商家不良，将不健康的猫狗低价卖出去，最后自己还花费大量治疗费。

这些小猫狗极有可能无法逃脱“星期猫、星期狗”的命运——活不过一星期的可怜生命。

宠物盲盒的冷血还在蔓延。

无数曝光的商家评价，揭开了这一新潮商品背后残酷的一面。

比如，有些买方在收到寄过来的宠物后，发现小动物与图片不符或者身体不好，就会联系快递员退回，或者干脆就直接“放生”——弃养。

盲盒小动物作为商品，一旦盲盒里的小动物死了，商家无外乎再补发一只，“包活”。

被曝光后，在某..上的销量反而上涨了，“前天的时候1000件的，现在都涨到2000了，真是气死人了”，网友称。

以“宠物盲盒”为关键词进行搜索，很快跳出一系列相关链接：标价1.35元的博..犬、4.5元的拉布拉多犬、1.35元的金毛幼犬……

高颜值的宠物萌图，搭配上低廉的价格，形成了宠物盲盒具有诱惑力的光鲜外表。

南风窗咨询了其中一家宠物店。客服人员介绍，店内品种较多，但具体和哪个品种混血不太清楚，随机发货不指定哪一只。

实际上，顾客付出的价格也要远超标价。“因为疫情防控，防疫部门要求狗狗猫咪发货前需要做一针防病毒疫苗才能发货，支付130元疫苗费和包装费，到手价138元。”

通常，发货到达时间在3天左右。“小狗是放在笼子里面，然后再放在纸盒里面，纸盒有洞的。狗狗路上有吃的喝的！一般都活着。”客服人员并不觉得快递运输有何不妥。

如果宠物在运输途中死亡，或者收到就死亡的，商家重新补发一只；7天内死亡，半价补发一只。

如果对宠物不满意，顾客也可以选择退货，只需自己承担运费，然后像原包装一样发出，拍录发货视频即可。

在这场名为宠物盲盒的买卖中，小动物的生命完全不值一提。

志愿者小李忍不住疑惑：“拿来装猫狗的筐子空间那么小，小猫小狗在里面只能趴着，都坐不直。空气稀薄，猫狗很容易就死掉。做这种买卖的人怎么能忍心？听见叫声良心不会受到谴责吗？这些都是小生命啊。买家还问卖家如果死了怎么办，他们不会害怕收到死掉的动物吗？”

记者询问了其他商店，情况大同小异。

狗狗多是45日至2月龄、两斤左右的幼犬，宣称杂交混血，保证“包活”。价格也会另加所谓的“驱虫疫苗杀菌费用”。

几家商店还不约而同都表示，只能选择中通发货。

记者注意到，其中一家店铺挂出的宣传照中还有捷克狼犬幼犬、莱州红犬等。这些品种在我国许多城市属于因凶猛而禁养的烈性犬犬种。

真能用低价买到品种犬吗？答案是否定的。

陈运莲称，尽管在快递单上的货品类型标注为金毛、博美、阿拉斯加等品种狗，但实际上，里面都是一些没有品种的杂交土狗。而这些说不上品种的幼犬，它们最后面临的极可能是被遗弃的命运。

“我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在网络上购买。如果喜欢猫狗的话，可以在实体店去买或领养，你能够看到真实的猫狗是否健康，也能知道自己喜不喜欢、有没有缘。猫狗是生命，又不是玩具。”陈运莲说。

这么多年来，她对“人”的认识有了很大的变化：以前觉得，来领养的人肯定是爱动物的、善良的人。

但现实充满残忍：有人会将动物遗弃，还有人将动物转卖到狗肉馆。

下单宠物盲盒的人，又会是爱动物的人吗？

在此次宠物盲盒风波中，作为运输方的中通快递，也饱受争议。

陈运莲一到现场，就感觉到空气里刺激的味道。快递员还将猫狗和其他包裹一同放在一个密闭空间里。

“宠物盲盒上的签单全部都是中通，运输活体明显是知法犯法。”陈运莲称，宠物和包裹没有物理区隔，而寄件人也无法提供当晚这一批宠物的相关检疫检验证明。

如此看来，除了小动物被运输时所处恶劣环境的道德问题，货品防疫安全、运输程序规范问题也更令人担忧。

《..邮政法实施细则》第三十三条明确，禁止寄递或者在邮件内夹带各种活的动物。

国家邮政局曾向全行业发出通知，对于可以寄递的活体动物，企业应当要求寄件人进行安全妥善包装。在运输、分拣、投递环节，要将内件为活体动物的邮件快件进行有效物理隔离，在确保活体动物邮件快件本身安全性的同时，避免其他邮件快件污染、损毁。

今年5月1日起，刚施行的《..动物防疫法》中规定：经航空、铁路、道路、水路运输动物和动物产品的，托运人托运时应当提供检疫证明；没有检疫证明的，承运人不得承运。

事实上，多家龙头快递企业都明确禁止活体运输。

记者咨询了中通客服，对方也表示宠物猫狗属于活物，无法提供邮寄服务，而且所有邮寄物品要以快递员上门取件时查验为准。

已有的内部明文规定，却在收寄环节，暗藏无数猫腻。

在成都荷花池网点，每天上百只活体动物在此收发，其中还可能包含着病猫病狗，这种混装混运的现象，被指长达半年之久。

快递行业中的活体运输早已是老生常谈。譬如今年3月，有媒体走访江苏新沂快递物流产业园，该园内的中通快递也可以邮寄宠物。“刚走进中通快递转运仓库就看到好多宠物专用箱及其他货物混合往车上装车。而且不断地有小型厢式货车送过来装着活体的箱子。混乱中清楚地听到狗叫的声音。”

5月4日晚，中通快递发布关于成都荷花池网点违规寄递活体动物事件的情况通报。通报称，经调查核实，这批活体动物系..电商客户线上销售，中通快递成都荷花池网点违规揽收。

自5月5日起，集团总部决定采取成都荷花池网点暂停快递揽收业务、全面自查、寄递安全负责人停职检查以及多种专项..等三项整改措施。

成都市邮政管理局相关负责人员5日下午也回应媒体称，快递监管部门目前已对该事件立案调查，“将根据调查情况，依法予以处理”。

在中通致歉以后，5月6日记者再度咨询了宠物商家，对方称依然可以通过中通快递发货。

这一次，陈运莲救下了一车一百多条的小猫小狗，但或许还有更多宠物盲盒的交易还在网上发生。

5月8日，也就是今天，四川省邮政管理局通报快递企业寄递活体物的调查情况，寄递宠物盲盒企业被立案调查。

    编辑 | 何子维

排版 | 张茜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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