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ndy Chao：一个创作者的自信、孤独和远见

2023-01-09 02:17:33

在Cindy Chao的字典里没有“不可能”。能一次次把危机变成奇迹，她靠的是专注和坚持，以及对目标心无旁骛地凝视。拥有非凡的抗压性、非凡的忍耐力、非凡的勇气之外，她也忍受过非凡的孤独，并始终相信自己的远见。人生每一个阶段都有它不可替代的意义，现在，她已经拥有了创作者最珍贵的自信和自由。

赵心绮 Cindy Chao

珠宝艺术家，出生于艺术世家，2004年，Cindy于台北开设第一间私人鉴赏室，成立同名艺术珠宝品牌CINDY CHAO The Art Jewel，坚持“Architectural建筑感、Sculptural雕塑性、Organic生命力”的创作理念，期望打破并重新定义高级珠宝的疆界。2011年获颁ELLE风尚大典“年度中国珠宝设计师”。CINDY CHAO The Art Jewel旗下的博物馆典藏级艺术珠宝Black Label大师系列以及White Label高级珠宝系列备受全球藏家青睐，不断打破国际拍卖会纪录，屡次登上世界顶尖艺术博览会，且被美国史密森尼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英国国立维多利亚与艾尔伯特博物馆等多个国家级博物馆收藏。

拼接蕾丝衬衫、白色廓形西装均为Valentino

白色高腰西装裤装Givenchy

海螺珠玫瑰胸针CINDY CHAO艺术珠宝

去年10月，Cindy Chao回到上海，结束隔离后来到“心邸”，她看到的是一个近乎毛坯状态的钢骨结构。空间预计在11月开幕，Cindy设想把它打造成“博物馆级奢艺鉴赏殿堂”，这是她多年的夙愿，也是品牌成立15周年以来的一个总结。可一切都处于未完成且未知的状态，重要的铜门、家具等设施还没有过海关，开幕要按时按计划进行，似乎根本不可能。

团队劝她把开幕时间延后，但她拒绝了。她说，每次遇到困难或是危机，她都不会让自己陷在其中和负面情绪纠缠过多，她只要知道自己要的那个结果在前方，就能集中精神去思考达到目标的方式。

时间倒回到疫情前，她在外滩源的哈密大楼内找到了这处空间，一见如故，并邀请了两位艺术家朋友一起开始“心邸”的设计。Tom Postma是荷兰国宝级的建筑大师，2020年3月时，他们一起在欧洲古董与艺术博览会TEFAF上联手为Cindy的珠宝作品打造了“移动博物馆”。Postma负责心邸的整体空间设计，他开玩笑说，这是他有史以来接手的“最小的大案子”，和他以往动辄几万平米的博物馆设计相比，心邸体积小而密度高，是个让他兴奋的特例。

另一位是Ingrid Donat，这位法裔瑞典籍铜雕大师在全球当代装置艺术领域里极具影响力，她为心邸的两间贵宾鉴赏室创作了重达400公斤的图腾铜门。对两位艺术家来说，这个项目的最奇妙之处在于他们都无法到现场监督进程——Cindy为这个项目筹划已久，未料正式启动时恰逢新冠疫情在全球肆虐，他们的团队全都无法到现场，只能一起隔空推进。

Postma感到不可思议，之前他从未尝试过本人不到现场打样、无法直接监督工程进行的方式，一切都依赖精确的计算。Cindy一度担心需要一片片组装的金色墙壁会因为设计师的缺席而出现误差，那是动一发就牵全身的精密装置，但设计师和国内的施工团队通过不懈的视频沟通，在两三个星期里就分毫无差地完成了最后的组装工作。而那一组由法国设计师Hervé Van der Straeten在巴黎耗时8个月打造的古董橱柜，也及时通过了报关等程序运抵上海。

开幕式如期举行。这一切都让Cindy感慨，即使客观条件看起来困难重重，想要做成的事情依然有其可行性。“我总是说，一切皆有可能，你就想到底该怎么解决眼前的困难，积极地争取，然后能走多远走多远。”

很多人说，Cindy总是擅长把危机变成奇迹。

第一次在巴黎大皇宫参加古董双年展的时候，她遇到了最难忘的一次“危机事件”。双年展由法国国家古董联合会(Syndicat National des Antiquaires)举办，是全球首屈一指的博览会，也是唯一一个完全由艺术古典文物专家们所掌控的展览。作为首位受邀参展的华人珠宝女性设计师，可想而知那次展览对于Cindy Chao的意义。

巴黎大皇宫在展览开幕前一周才允许参展商进入。Cindy选择合作的装置艺术家常住纽约，构想展览细节时，他们讨论过许多灵感，彼此信任，所以当艺术家要求“留给他空间”独自去布展时，Cindy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那是他的强项，我不应该去干涉。”

可艺术家本人也没有想到他之前的测量出现了严重误差，在纽约做好的装置无法直接搬入大皇宫，只能切割成零件。这超出了艺术家以往的经验，装置拆开之后根本无法再组合，刚到巴黎不久、正在接受电视台采访的Cindy接到同事的电话说“我觉得你要来现场看一下”时，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Cindy到达大皇宫的时候，看到其他展位上的布置都已经基本成型，而她面前的是一堆近乎废墟的零件。束手无策的艺术家还在慌乱地向她解释，她直接打断了对方，两天之内如何处理完这些后续工作?“我知道不能让情绪战胜理智，现在生气没有用。但是目测就知道两天之内不可能把这个装置救回来。我只是问他，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个情况?就算遇到问题，我们也应该尽早去解决。”

那时离展览正式开幕还剩两天。当时已是傍晚，其他展位的工作人员正准备收工，“每个人经过我们的展位前，都是一种‘你完蛋了’的表情。”Cindy打电话给她在巴黎认识的所有人，一位朋友给许多时尚大品牌做过展览，他赶到现场后给出两个建议：第一，想办法解决眼下的问题。不过这是在巴黎，一切工作推进都很缓慢，两天完成布展看起来并不实际。第二，不要开展。

这两个建议对Cindy来说都无法接受。第二天一大早她又去了这个朋友的办公室，这一次，冥思苦想了一夜的朋友提出建议，用木块把整个“废墟”遮盖起来，但是无论是工匠还是木材，似乎都无法在一时之间就位。此时的Cindy已经几乎绝望，打算去找展会主席讨论闭展的可能，“当时我心里想，大概除了上帝，没人能帮我了。”

就在离开的那一刻，她突然来了灵感，如果不是木材，改用布呢?虽然不确定是否可以找到那么大幅的布料，也不确定是否可以在短时间里通过大皇宫复杂的消防检验，但他们觉得，至少这是一个可行的计划。

黑色条纹西装、黑色条纹吊带背心

黑色条纹阔腿裤均为Max Mara

最后，奇迹发生了，先是展会主席答应她会给临时增加的消防检验开绿灯，毕竟对一个这样重要的展览来说，CINDY CHAO品牌的临时缺席也会是巨大的遗憾。

开展当天的下午3点，那位法国朋友带着工人和布料出现在了布展现场。“他们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找到了完全合适的黑色丝绒！他们挂的时候我还在说，能不能拉直一点，做出歌剧院幕布的感觉?朋友忍无可忍地说，你让我们先挂好!”

展览如期开幕。彻夜未眠的Cindy回酒店匆忙梳妆完毕，晚上7点准时出现在展览门口迎接客人的到来，“任何一个人看当天的视频时都没法想象我当时的心情，我穿着隆重的礼服，可微笑下真的藏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啊。”巴黎的太阳落山晚，夕阳透过大皇宫的透明穹顶照在珠宝展品的圆形玻璃柜上，在黑丝绒的映衬下，它们像浮在半空中的水晶球，如梦似幻，仿佛神来之笔。

回头看Cindy Chao走过的这十几年，会发现她把许多不可思议的事变成了现实。珠宝行业大多由大品牌和财团主导，几百年来又以西方工艺为马首，一个华人独立女性设计师在这片领域中要想找到立足之地，只能先孤独地走过千山万壑。

“非凡的抗压性、非凡的忍耐力、非凡的勇气之外，你要能忍受非凡的孤独。那种孤独不是独自一个人，而是身在一个团队中，别人还看不到你已经看到的东西。你要等待他们长大，给予他们滋养。”Cindy说的孤独里，也包含着一种自信的远见。

最开始和西方工匠合作的时候，对方并不信任Cindy，固有的骄傲之外，他们不理解她对工艺的要求，也不接受周末加班。“但是他们渐渐认同，然后是热爱。现在我已经不会从工匠那里听到‘不可能’这三个字了，我觉得他们是被一种精神感动了，真正变成了‘我们’。当你真正相信和热爱一件事的时候，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拦你，只在于你想不想成就它。”

东方人会赋予“物”更多的精神寓意，这些超越文化藩篱的概念，却可以与艺术本身的表达相统一。她说自己设计的“大师系列”的第一件作品，在长达7年的时间里不被看懂，Cindy每次问销售团队“客人看到这件作品的反应”时，大家都低头沉默。“我说很好，一件好的设计师作品可能会换来‘哇’的惊叹，会得到市场的热烈反馈，但艺术是超前的，是前所未见的，可能会得到两极的评价。”

她求的不是一个迅速扩张的市场，而是一些“知己”。买下她第一件钛金属作品的客人曾小心翼翼地问她，这可以买吗？她心中似有铃声响起，便请对方先说说感受再讨论售卖的问题。“他说，我看到这条鱼在游，你捕捉到的是永恒的生命力。在一些人眼里，珠宝就是矿物，可是那位客人看到了我创作的核心，就是我一直在捕捉的瞬间的生命。”

钛金属的熔点在1668℃左右，所以多被用于制造飞机机舱等部件，可以对抗极端环境。这样坚硬而冷冰冰的金属，却被Cindy用来制作最柔软的线条。她设想用钛金属做一条缎带蝴蝶结，法国的工匠来去修改重做了三年，还是没有达到她预想中的效果。“我想要的是一个刚刚打好的，是它还充满了空气、还没有塌下去的瞬间，在完成与未完成之间。”

这是前人没有走过的路。在最初的10年里，Cindy说自己总是有一种独步在悬崖边的感觉，四周弥漫着茫茫浓雾，看不清前路，也无法后退，一不小心就可能踩空，粉身碎骨。“每天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没有可以依照的参考，也没有导师给你建议，指点你如何让一个华人珠宝设计品牌征服西方。让我们支撑到今天的不仅是信念，还有异于常人的坚持和执行力。”

品牌创立之初，Cindy Chao只有5个员工，现在品牌在全球已经发展到了150人的团队。Cindy与许多世界顶级的艺术家有过合作，她在他们身上学到重要的一点，放下不必要的自傲。“比如Tom和Ingrid，他们都没有来上海看过这个场地，却愿意两肋插刀，放下手上其他的案子，专心做一件他们都没有把握的事情，因为他们相信你，相信你的坚持和热情。”

两位艺术家之前没有碰过面，却因为“心邸”的项目达成了第一次合作。去年3月开始疫情在欧洲蔓延，所有人都陆续进入居家隔离的停工状态，但Ingrid Donat还是让工人们戴着口罩去工作室，手工雕塑铜门上的图腾。“你有什么样的信念，就能吸引到一群什么样的人。这些大师可以到达他们今天的位置，是因为他们有足够的包容性，他们看到的只会是如何去创作一个好的作品，而不是个人的骄傲。”

黑色西装、金色半身裙

黑色腰带均为Lanvin

Cindy引以为傲的另一件作品有些特别：她的儿子Jasper。接受我们采访的前一天，儿子正好从沃顿商学院毕业，她有一种“大功告成”的感觉。“我一直把他当成一个未来的合作伙伴在培养。我也不知道是否会成功，但有了这个目标，我就尽可能地专注，当你心无旁骛往前走的时候，到达的终点往往会超乎想象。”儿子在毕业典礼上的致辞中感谢她，过去20年里妈妈不辞辛苦给予自己最好的教育机会，一直是自己的偶像和灵感来源。Cindy是一个单亲妈妈，最艰难的时候，她一边照顾年幼的孩子，一边负责品牌的发展，一边面对父亲脑溢血去世的悲痛。“我一直觉得女性比男性具有更多的韧性，孩子长大是我的希望，而我也是他最大的盼望。过去，很多媒体采访会问我背后的男人是谁?我总是告诉他们，Jasper Chao，我儿子。”

她绝对尊重儿子的决定，但是并非予取予求。“我就是一个典型的‘亚洲虎妈’，付出了那么多，我当然有期待和虚荣心。”她对儿子的要求是“任何一所常春藤大学都可以”，但儿子在获得两所大学的全额奖学金后，仍然选择了沃顿商学院。“我说没关系，我会为你付学费。我希望你快乐成长，但这些也有附加条件的……”

儿子和其他所有的合作伙伴不同，把他们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是血缘。“这是无法切断的关系。品牌成长的过程中我也有过不同的伙伴，但在不同的阶段会有不同的距离和关系。儿子和我永远不会被切割开，我们始终会是彼此的支持。”

Cindy的父亲是雕塑家，做大型雕塑的时候，他会在墙上先按一比一的比例把雕塑画出来，然后再用黏土开模，继而用木板等材质贴面。父亲去世后，Cindy把他留在工作室墙壁上的千手观音半成品和小型雕塑整块切了下来，放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一次有个朋友看到这面墙问我是什么。我随口答，父亲也没有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这些了。但那位朋友说，不，你父亲留给你最大的资产其实留在了你的血液里。”后来她回想了一下，那或许是DNA，或者是一种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形而上的东西。“出色的艺术是可以跨越时空进行传承的。我很喜欢外祖父说的一句话，人会随着时间消失，只有你的作品可以永恒地传承下去。”

Cindy最喜欢的建筑师之一是..的丹下建三，他是第一位获得普利兹克奖的亚洲人，他设计的代代木国立综合体育馆是结构表现主义时期的顶峰之作，甚至就此将..现代建筑划为之前和之后两个时期。“他影响了往后多少个世代?另一位我非常喜欢的建筑师高迪同样如此。如果有机会和他们对话，我不会请教他们如何创作，而是很想问问他们在想些什么。他们都超越了自己的时代，没有人能摆脱自己所生活的环境，但作品可以。”

是否可以被定义成一个“艺术家”，Cindy觉得这不重要。“能定义我们的不是一个抬头，而是作品。我不把它们当商品看，创作的过程里也决不妥协。”很多人看到她的作品都会深受感动，得到精神上的共鸣，“我常常和团队说，一件真正出色的作品是不需要用语言去介绍的。任何人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到它背后的坚持。我从来不给工匠时间限定，一件作品可以重来20次，最久的一件做了十年。这是我们所追求的极致。”

如今，CINDY CHAO一年会发布200-250件White Label高级珠宝系列，加上10-15件Black Label大师系列。“每件作品，从原材料到加工都用最挑剔的标准去把关。即使是小到直径2毫米的钻石，也必须经过三个鉴定师的检验。”她拓宽了宝石的运用，在设计作品“皇家蝴蝶”时，她用裸钻来表现蝴蝶翅膀的纹理，之前从未有人试过这样的处理方式，甚至引发了一种潮流。

“我的团队开始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些作品，是珠宝还是雕塑?我根本不在乎别人对我的设计持怎样的观点，创作需要一点‘不在乎’，要有异于常人的勇气。”她始终不愿参与销售，因为那意味着许多妥协。“‘年度蝴蝶’系列现在已经预订到2027年。藏家当然需要满足一些门槛，比如已经收了多少大师系列作品、购买了多少金额等，但我还会面试这些藏家，因为这个系列对我来说不是商品，而是一种精神上的图腾，我很在意藏家和我之间的共鸣。”

黑色无袖连衣裙、黑色披肩均为Prada

以往每年她都要飞去欧洲和工匠交流设计制作，因为新冠疫情，她也不得不适应一种新的远距离合作方式。“一开始我觉得完蛋了，因为之前一定是亲力亲为去现场盯的，当你不得不改变方式的时候，反而会更专注。可能是老天要借此让大家都安静一下，重新思考我们的生活节奏和沟通方式。”

顺势而为，随遇而安，抓紧每一个当下，这都是十几年的经历给她的安慰。如果要形容现在的创作风格，她会用“举重若轻”。“以前要很用力，但现在经验和技术我都具备，创作一件作品的时候方向非常明确，有足够的判断力，知道如何去呈现最好的效果。一个创作者最重要的自信和自由，现在我也都已经拥有。”

她还记得当年单枪匹马去敲开佳士得拍卖行的办公室大门时，几乎是背水一战的心情，“再不成就结束品牌。”当时创作的黑白系列正是她那时世界的映射：一切只有黑与白，完全没有色彩。“那是我人生最辛苦的时候，现在我甚至会做粉色系列，人生多么温暖而梦幻。但任何时刻都有它好的一面，都是不可替代的。”

今年6月，CINDY CHAO的首次亚洲展览亮相复星艺术中心，这是她的作品有史以来最完整的呈现。“分享过去的经历，也一起展望未来。”她觉得是时候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之前是为了生存而创作，现在可以为了创作而创作，我希望可以是纯粹的享受。我很期待下一个15年，想知道自己会和品牌一起走到哪一步。”

摄影：徐晓伟

造型：Simone

化妆：Ian Lee

发型：Pius 姚派

制片：Coco

执行制片：杜杜

采访、撰文：李冰清

编辑：Viviane Gao、Jiawei

摄影助理：余露、大旺

时装助理：李晓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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