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名册 ｜ 塔图姆被定格在总决赛哨响时刻

“啊啊啊啊啊啊——”

当地时间4月17日约17时56分，波士顿北岸花园球馆里无数观众同时爆发了这样的呐喊。一秒钟之前，杰森-塔图姆接到斯马特的传球完成了一记转身上篮。因为这记上篮发生在计时器刚好走到最后一秒，人们热烈地庆祝这记上篮。

北岸花园球馆顶部的屏幕还没来得及打出“凯尔特人赢了”的字样，场地上的裁判还在吹哨示意需要回看录像，但人们的呐喊声已经淹没了一切，他们在各自角度拍下无数视频录像，很快这些不同角度的视频就传遍了社交媒体——他们当然会拍下这些视频并等不及发到社交媒体，因为他们成为了整个故事的一部分。

当他们日后想起“塔图姆”这个名字时，他们会想到的不是当时那个忙于庆祝的年轻人，而是当时的此刻。

当他们见到塔图姆的数据时，他们会感到一些困惑。诚然我们可以细数塔图姆的数据表现：常规赛场均26.9分联盟第11投篮命中率45.3%、季后赛场均25.6分联盟第9投篮命中率42.6%、总决赛场均21.5分投篮命中率36.7%……人们可以像做一道三年级数学题一样在这些数字中归纳总结出一些排列规律，例如塔图姆的场均得分和投篮命中率都越来越低，似乎再明显不过地说明他打硬仗的能力低于让他拿到最佳阵容的常规赛数据表现。

不过这些数据会让那些为塔图姆绝杀篮网而欢呼的人感到莫名的困惑，让他们不自觉地质疑数据的全面性、歪打正着地说数据不能表现某些东西，然后因此引来更多让他们莫名困惑的数据。事实上，真正使他们困惑的，并非数据不够全面细致或不够发达，而是数据描述的“塔图姆”之中缺乏“彼者”的存在。

或许有朝一日，数据可以无比详细地向我们描述塔图姆在一年中究竟打了多少次挡拆、其中多少次是以30度角切入、其中多少次启动时的速度达到了2m/s，数据还可以无比细致地向我们表示塔图姆在面对库里时投篮出手的速度比平时慢了多少毫秒、投篮时小臂与大臂的夹角是否变小了0.5度，我们甚至可以用圆规和游标卡尺来丈量不同球员之间的四头肌的纤维宽度、比较和讨论“史上最佳四头肌”究竟归属于谁，但这些都不是“塔图姆”。

这些不是人们为之欢呼的东西，也不是人们想起“塔图姆”时会想起的东西。

“塔图姆”是人们与某个名为塔图姆的人共同经历的彼刻。

在那为绝杀而欢呼的人群之中，有不少是看着塔图姆一路走来的。

当塔图姆被凯尔特人选中时，他还是一个被人们认为即战力有余而天赋上限不足的年轻人。在进入联盟的第一年，塔图姆就交出了47.5%的投篮命中率、43.4%的三分命中率，并且在季后赛中帮助球队打进了东部决赛，以及在东部决赛中隔扣了勒布朗-詹姆斯。自那时起，许多人便对这个探花秀寄予了更高的期望，许多人开始争相讨论这个年轻人的前景、讨论他未来可能会给这支历史豪门所带来的复兴。在那时候，人们在讨论未来的塔图姆。

到了他绝杀篮网的这一刻，许多人会想起自己曾经对塔图姆寄予的期望，回忆起几年前自己对塔图姆未来的想象。在这一刻，此刻的塔图姆是过去的塔图姆的回响，此刻的塔图姆就不仅仅是一个命中上篮的球员，而且是过去的塔图姆的成长，是一场春华终于秋实的满足，是一场美梦终于实现的圆满。

在这一刻，此刻的塔图姆因过去的塔图姆而升华。

如果完成绝杀的是格威或者怀特，我们会把这看作是他们绿军生涯的巅峰、看作是小人物春天的代表时刻，但如果完成绝杀的是塔图姆，我们会把这看作是他绿军生涯巅峰的起点、看作是未来巨星迈出的第二步（第一步当然是隔扣詹姆斯）。

因为我们会在此刻的塔图姆身上看到过去的塔图姆。当我们试图讲述此刻的塔图姆时，我们无法绕开过去的塔图姆。

想要描述塔图姆，我们固然可以详细地列出塔图姆的数据、细致地回顾塔图姆的作为、细腻地分析塔图姆的技术、事无巨细地回顾塔图姆的采访，但使塔图姆之为塔图姆的是那些过去。他点滴积累的数据，是曾经让无数人为之欢呼或叹息的记忆；他面对记者采访时的微笑，是曾经被母亲教导谦逊为人的习惯；他出手绝杀的动作，是曾经被欧文斥责越权出手之后在训练场上的挥汗加练……

或许最专业的篮球分析师可以品鉴赏析塔图姆的此刻，但我们该如何评价此刻塔图姆之中所包含的过去？

好在，当我们谈论“塔图姆”时谈论的并不是包含了所有过去的那个塔图姆，而是某个瞬间的塔图姆——准确地说，是在总决赛终场哨声响起之时坐在板凳席上低头不语的塔图姆。

我们谈论的不是绝杀篮网时的塔图姆，也不是在总决赛新闻发布会上沉默寡言的塔图姆，更不是休赛期里或郁闷或奋发的塔图姆，而只是在总决赛终场哨响那一刻的塔图姆、以失败者为人所记的塔图姆。

当我们谈论“塔图姆”时，我们只谈论季后赛结束那一刻的塔图姆。我们把那一刻的塔图姆盖章，是“青涩的”、“技术有缺陷的”、“心脏不够硬的”，我们不再谈论绝杀篮网时的塔图姆，我们只谈论季后赛结束时刻的塔图姆。

这就是季后赛和总决赛的迷人之处。

在常规赛或其它时刻里，我们每个人所谈论的“塔图姆”是不同的塔图姆。有些人谈论的是自己看到某几场比赛中发挥出色的塔图姆，有些人谈论的是自己翻数据单时看到的场均26.9分数据的塔图姆，也有些人看到的是他在错失一记关键投篮后刚巧望天沮丧的塔图姆……但在总决赛之后，每个人谈论的“塔图姆”都是那个在终场哨响时刻的塔图姆。

过去的塔图姆和未来的塔图姆都不再作数。塔图姆在人们的记忆中被困在了那一刻，永远无法脱身。

以后，未来某个时刻的塔图姆会和总决赛结束时刻的塔图姆产生一些不同，可能会更加强壮、可能会更加犹豫、也可能会更加硬朗、或者可能会更加衰老，但我们仍然会继续讨论那个季后赛结束时刻的塔图姆，最多只会加上一些“潮水褪去不再幸运”或是“浴火重生证明自己”的故事线。

直到下一个季后赛结束，我们会在塔图姆身上盖下又一个印章，塔图姆从前一刻的记忆中被解放出来——然后被投进新一刻的记忆牢笼之中。

他只有两种办法从中逃脱，要么被人们遗忘，要么在以退役时刻被记忆之后化为一座名为塔图姆的记忆博物馆，里面记载了每一个不同时刻的塔图姆，人们会为了比较历史地位而在其中上下翻阅，寻找一个符合自己需求的某个时刻的塔图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