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贝尼特斯是怎样成为失败专家的?

0比2落后副班长诺维奇，一名愤怒的埃弗顿球迷冲入场内，朝贝尼特斯的方向狂奔。保安抓住了他。1比2完场，又一名埃弗顿球迷冲破护栏，没跑两步又被逮到。

贝大师保住了人身安全，但没有保住饭碗。输球后不到24小时，上任仅200天的昔日世界超顶尖名帅下课，留下19轮19分和近13轮1胜的不及格成绩单、连句客套感谢都没有的40字极简官方通告，以及利物浦球迷“特工拉法，任务完成，请返回基地”的网络狂欢。

人道主义上，这是极端的残酷和悲情，足够触动善良人柔软的同情心。但足球上，业务上，贝尼特斯不值得同情。今日处境，是他咎由自取，能力使然。

贝尼特斯的同情者当然可以找出到客观理由为他开脱，比如择业不慎、伤情、钱。

钱，贝尼特斯在埃弗顿老板莫希里的游艇上面试时，听到过“无限预算”的忽悠。然而，2016年以来高达5亿英镑的过度投资，令埃弗顿被英超财政公平政策捆住手脚，去夏引援预算几乎为0。

只不过，没钱不等于没能引援。贝帅免签的老部下汤森，以及利用合同特殊情况从勒沃库森以170万镑低价购入的德马雷·格雷，实际战斗力加起来足够至少半亿。这两笔引援可算成功，贝帅的眼光值得肯定。所以吊诡的就是，同样是得到良好新援，倘若花了合理价位的五六千万，没钱的借口便不再成立；白捡来，借口便成立。这样看来，假如今夏皇马免签姆巴佩却未获预期成绩，将可以推脱为没能花钱买人。神奇的逻辑。

伤情，确实坑了贝尼特斯。一度，卡尔弗特-卢因、杜库雷、米纳，一条中轴聚首医务室。但是，杜库雷11月底便已复出，卢因本月初归来，埃弗顿的成绩并无改观。缺少若干主力，也完全无法合理化近13轮9负、本季各线22场有16场率先丢球、最后9战场场先失、定位球丢球英超名列前茅、英超独一份对三支升班马全负等连番羞耻。那个莱因克尔都搞不清是叫“伊达”还是“艾达”的诺维奇不入流前锋，在埃弗顿面前不仅斩获生涯27场英超首球，还犹如本泽马附体，无所不能，予取予携。

择业不慎？来一支中上游队接安切洛蒂的班，以利物浦传奇教练身份投靠死敌，未签约便遭球迷反对，当然自加难度系数。在国际米兰接棒穆里尼奥三冠王，在皇马首次接替人望颇高的安切洛蒂，在切尔西以球迷公敌身份半道接手欧冠冠军，以及本次，贝尼特斯一律半年离任。

在欧洲的最近6份工作，4次半年亡，在纽卡斯尔联则是上任后火速降级，白忙3年，看客们不解，贝尼特斯为何一次次踩错步点？

真相是，饥不择食的前提是饥火烧肠。正是因为缺少选择，他才会蜗居纽卡3年却拿不出其他工作邀请去要挟吝啬老板，才会黯然远走中超，才会冒默西塞德之大不韪，褪红披蓝。如果他不这样选，他只剩下更差的选择，或者什么都不选，静坐家中阅读媒体上赋闲过气名帅的盘点。

一次次下策之选，是缺少选择的形势所迫。而缺少选择，是他近年工作表现和业内口碑的合理结果。

说起贝尼特斯，很多人言必提“战术大师”“杯赛之王”。

杯赛之王？贝尼特斯执教27年拿过6个有意义杯赛冠军；生涯21次带队参加足总杯和联赛杯，1次加冕；最近12年拿过2项杯赛；是最近14届世俱杯欧洲唯一一次无缘冠军的肇事者。贝尼特斯是杯赛之王，早已成为足坛最大谣言之一。

战术大师？早年间，贝尼特斯以高效的实用主义同穆里尼奥一时瑜亮。后来，他尝试过更进取的打法。但近些年，他的标签已只剩保守足球乃至大巴足球。他当然会举出某些时刻他的球员也会高位逼抢的例子，就像世界上几乎每个丑陋足球专家都不承认自己丑陋一样。

他的埃弗顿，以英超倒数第4的传球数、倒数第4的控球率、倒数第2的角球数，打出倒数第5的排名、正数第5的丢球数。无疑，他依旧专注丑陋，而丑陋收获的是同等丑陋的成绩，不仅进攻丑，场均接近2个丢球的防守也一样丑。

在这个稍有抱负的球队都追求体面场面的时代，战术大师的丑陋足球正在愈发不得人心并失去效用。当战术大师把奉如圭臬的定位球区域防守原则搞成实战中的漏勺战术，发现问题后去训练场反复强化灌输自己的信条，换来下一场漏勺继续，他也只会加速业务威信的破产。

与迪涅的关系破裂，标志着贝尼特斯业务口碑和管理水平的又一次双重萎缩。

分歧的源头是，作为助攻型左后卫，迪涅不满贝尼特斯的保守战术对自己的过多限制。演变为公开争吵后，贝尼特斯将这位法国国脚打入冷宫，后续又安上“不愿为球队战斗”“比起团队利益，更关心个人数据”的罪名。

贝尼特斯早已证明，他难以与球星相处，所以极难带好豪门。在利物浦碰上托雷斯、杰拉德这类性格温和的球星，是随着时代变迁愈发不可重来的幸运。即便是安菲尔德时期，贝尼特斯也与队内第三大牌、同胞哈维·阿隆索闹翻——在“家庭第一，足球第二”才是政治正确的欧洲足坛，他反对阿隆索请假陪伴临盆的妻子。后来主动寻求将阿隆索出售，成为贝帅在红军最后一年大滑坡的开端。

昔日无法驾驭马特拉齐、特里、C罗，直至今日与迪涅翻车，一个稍有性格的三线球星也已难倒贝尼特斯的管理能力。而球员不买账他的管理，重要原因之一又是不信服他的业务。

倒是在纽卡斯尔那3年，贝尼特斯不曾遇到明显的管理问题。那支降级换血后极度庶民化的四五流球队里，实在没有球星。唯二稍微接近难以管束的，是米特罗维奇和姆本巴。贝尼特斯严令中锋积极防守，但米特罗维奇自叹肉大身沉，防守投入过多将无力完成门前一击。贝尼特斯对中卫出球路线有图纸般精确的规则，他要中卫送对角线长传直接越过对方中场，姆本巴抗命尝试几次直线传球被断后彻底失宠。

两个不听话的球员都很快被卖掉。后来，米特罗维奇8场8球把塞尔维亚带进了世界杯，90分钟绝杀把C罗和葡萄牙队送进了附加赛；姆本巴以绝对主力身份，帮助波尔图打进欧冠八强，让几家豪门抓耳挠腮。纽卡则再不曾买入像样的高中锋，并收集了一大把英冠级中卫。

战术原则优先于个体特点，所以米特罗维奇、姆本巴、迪涅都是祸害。战术大师除掉祸害后，用更差的球员执行他的精深战术，带着老牌球队年年苟活，带着中上游球队去保级区观光。

执着的信念，机器人式的管理，令贝尼特斯几乎完全不具备成功主教练必备的鼓动能力。所以，他的球队几乎每年都会有难以自拔的漫长委顿。在英超最近3年，他先后经历过开季10轮不胜、季中9轮1分、如今13轮1胜的荒谬低谷。

即便贝尼特斯全盛时期，那个球员更服管教更有意志的时代，他也极少能令球队在完整赛季中保持稳定状态。他可以趁西甲乱世，以场均1.97分的低分拿到联赛冠军。但进入强队抢分更残暴的阶级固化时代后，他即便带强队，也再难企及联赛冠军。

结合前文所述的贝尼特斯“杯赛之王”的谣言，这就是为什么早有有识之士指出：贝尼特斯有两个缺点，一是不太擅长打联赛，二是不太擅长打杯赛。

早已二流化的贝尼特斯，最擅长的，已和今日穆里尼奥没有两样：甩锅，斗人。

昔日顶尖名帅的自尊，令61岁的贝尼特斯难以承认自己有错。一场又一场的失败后，他只会公开把责任推给球员。“工具”是他口中的高频词汇：他手艺够好，但工具质量不行。毕竟留下过沙发台灯的历史级金句，大师偶尔仍会口吐莲花，“阿拉贡内斯说过，你在英格列斯百货5楼买不到性格，那么，你在约翰·刘易斯百货也买不到性格。”抱怨球员水平、性格之余，大师间或夸赞麾下也别有滋味，他会特别称颂“我们签入的球员在制造不同”，潜台词呼之欲出，不难想象那些不是他签入的球员会作何感想。

机器人式的管理，配上机智的甩锅，指望下属们能被鼓动起来为你卖命，太难了。

对待上级和平级又如何？早有多名利物浦名宿感叹，贝尼特斯是他们见过最“political”的教练，热衷于与管理层政治斗争，扩大自身权限。

贝尼特斯渴求弗格森式Manager的权力，掌管包括转会、青训、硬件设施建设在内的俱乐部方方面面。了解贝尼特斯事业心和责任感的人相信，他的初衷是把工作做得更好，他深信，一切都归自己统领，才最符合俱乐部的利益。所以，他在纽卡边缘化并最终排挤走了首席球探格雷厄姆·卡尔，他在埃弗顿边缘化并最终排挤走了足球总监布兰兹。贝尼特斯在那不勒斯和皇马等队，都有成功的引援记录，这个活儿，他只相信自己。

做事终究要有度。在埃弗顿立足未稳，便因不满队内伤情而排挤走首席队医并对多名队医降职，承担的风险是将与队医有一定交情的球员们一并得罪。而掌控权力，也不必搞成事必躬亲，知情人说：“拉法是一切问题的专家。他会告诉队医、场地管理员和清洁工如何更好地完成工作。作为员工，你会变得没有自信，因为他总在指责你。”

贝尼特斯在欧洲的最近4份工作，刚好涵盖了4个档次的球队。在一流的皇马和三流的埃弗顿，他天怒人怨半年而夭。在二流的那不勒斯，他拿了前任刚拿过的意大利杯，但联赛成绩是该队近10年的最差档。在四流的纽卡斯尔，他是降级责任人之一，在英冠赛季犯下高成本低潜引援的重大战略失误，该队在他任内彻底烂队化。

4个档次的球队试下来，这世上可还有贝尼特斯能带好的球队？穆里尼奥当年送给温格的那句“失败专家”，现在除了与穆里尼奥本人完美般配，另一个最配的还能是谁？

文|向佟

编辑|DBS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