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香盛放时，范巴斯滕在禁区里起舞

荷兰队遗憾地告别了本届欧洲杯，令无数喜欢他们的球迷心碎。“橙衣军团”从来不缺实力，但在大赛征途中总是命运多舛。

他们上一次（也是唯一次）傲视欧洲时，一名如天鹅般优雅的射手，完美地诠释了何为力与美的结合……

世间万物都难逃盛极而衰的规律，“衰”的速度可能有快有慢，但趋势是不可逆转的。

今天的故事主角曾登上人生巅峰，在欧洲杯决赛中射入关键球——而且是极其漂亮的一个球，帮他的祖国首夺大赛冠军奖杯。一个球员若经历过这样的高光时刻，即便以后的生涯全是下坡路，那又何妨？

现在的足球运动员看起来和短跑运动员没什么两样：中等体型，上身强壮，六块腹肌。而在英超问世前，酒桶型身材才是球员里的主流。一些前锋倒比较苗条，比如丹尼斯-劳、伊恩-拉什和莱因克尔。

而范巴斯滕和上面这几位又有些不一样。首先，他身高188公分，不输马尔蒂尼和阿兰-汉森，压过了罗纳德-科曼和米克-麦卡锡。那时候，绿茵场上还没有那么多高个射手。

其次，与很多大个子不同，范巴斯滕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和灵气。“我小时候其实想当体操运动员，但后来发现我踢球应该也能踢蛮好，”他曾坦言，“后来专攻足球了，我很灵活，这跟之前练体操是有很大关系的。”

后来，“乌得勒支天鹅”在阿贾克斯学会了阅读比赛，总能巧妙地插到防守球员想不到和够不着的区域，瞬间计算出最合适的射门方式和角度。

林戈-斯塔尔曾这样评价比利—普莱斯顿（唯一在披头士专辑中出现过名字的客座乐手）：“他从不会把手指放错地方。”范巴斯滕那看似纤细的双腿也有相同的魔力。

范巴斯滕出生于1964年万圣夜，6岁时受训于家乡当地的一支小球队，16岁加盟阿贾克斯。

1982年4月，他第一次在正式比赛中为阿贾克斯上场，换下一个名叫约翰-克鲁伊夫的老将，只用20分钟就打进一球。

1982-83赛季，他在联赛中出场20次，打进9球。休赛期，阿贾克斯将主力前锋基夫特卖给意甲比萨俱乐部。

范巴斯滕没让阿贾克斯后悔。接下来的四个赛季，他在联赛中交出的成绩单分别是：26轮28球、33轮22球、26轮37球（欧洲金靴）和27轮31球。

1986-87赛季，克鲁伊夫作为教练率阿贾克斯登顶欧洲优胜者杯，范巴斯滕出场9次，射入6球，在决赛与莱比锡火车头一役中近角俯冲轰炸，顶入全场唯一进球。

彼时，“小世界杯”意甲是全球最强联赛，贝卢斯科尼雄心勃勃，意欲打造超级米兰，为萨基签下了范巴斯滕和古利特。两名新援在转会后的首秀中都有进球入账，但1987年11月，范巴斯滕脚踝受伤，高挂免战牌。

正如西蒙-库帕后来所说：“当时没人能想到，小将范巴斯滕已开始凋零。”

次年春天，范巴斯滕复出，并在和卫冕冠军那不勒斯的关键战中替补出场，打进一球，从马拉多纳手中抢走意甲桂冠。夏天来了，欧洲杯快开始了，范巴斯滕做好了准备。

但赛事开始前，他只是荷兰国家队的第三前锋，基夫特和约翰尼-博斯曼更受里努斯-米歇尔斯器重。范巴斯滕日后承认：“博斯曼踢几场好球，所以没必要调整啊。球队能赢球，千万别瞎调整……荷兰队当时就一直在赢球。”

古利特在开赛前告诉《泰晤士报》：“范巴斯滕可能是我们最强的武器。他有一种很特别的能力，能在看似没有机会的时候找到空间，把球打进去。”但在那个背号象征身份的年代，博斯曼拿到了9号球衣，基夫特继承了克圣的14号，范巴斯滕只分到了12号——他得先坐板凳。

范巴斯滕回阿姆斯特丹接受克鲁伊夫单独指导，并向其寻求建议，克圣的答复很克圣：走人呗。

还好范巴斯滕没这么做，而是坚持留在国家队参加集训，想办法躲着米歇尔斯抽烟。荷兰队时隔八年重回大赛舞台，范巴斯滕知道机不可失，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当时就是边观察，边学习，边等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小组赛首轮，荷兰队在科隆蒙加士多化球场对阵前苏联队。洛巴诺夫斯基排出一套全基辅迪纳摩首发，在中场囤积重兵，逼得荷兰队只能走空中；下半场开始不久，瓦西里-拉茨远射叩开范布鲁克伦的十指关，取得领先；范巴斯滕随后替补出场，还曾头槌中框。

最终，荷兰队0-1告负，但范巴斯滕靠表现赢得主帅信任。次轮对阵英格兰，他进入首发阵容。

和荷兰队一样，“三狮军团”在小组首战也吃了败仗，0-1输给爱尔兰队。

两支急需抢分的球队相遇在杜塞尔多夫莱茵体育场。开场后，荷兰队场面占优，莱因克尔和霍德尔先后射门中柱。中场休息前，里杰卡尔德策动攻势，古利特左路带球突进，送出外脚背传中，范巴斯滕禁区内停球，一扣一转一带过掉托尼-亚当斯，在加里-史蒂文斯放铲的同时起左脚打门，皮球擦着彼德-希尔顿的指尖飞入网窝。

下半场开始后不久，队长布莱恩-罗布森帮英格兰扳平比分，但这并未改变比赛走势，这一天注定只属于一个人。

第73分钟，扬-沃特斯远射打呲，皮球阴差阳错地落在古利特脚下。辫帅将错就错，冷静地拉球转身，给身前的范巴斯滕送上炮弹，后者右脚一领，调整好角度，起左脚打球门底角得手。2-1，荷兰队再度领先。

博比-罗布森立刻换上马克-哈特利增强火力，但摩纳哥射手还没得来得及出汗，范巴斯滕就在一次角球进攻中接基夫特头球摆渡爆射破门，上演帽子戏法，也为荷兰队锁定胜局。

“那天真的太爽了，”范巴斯滕后来告诉《442》，“那场比赛踢完，1988年欧洲杯就非常顺了。”

实际情况并没有他说的那么顺利。小组赛末轮，荷兰队在盖尔森基兴对阵爱尔兰队。绿军前两战一胜一平，只需再拿一分即可闯进四强。上半场，保罗-麦格拉斯头球攻门中柱，范恩博格门前解围差点自摆乌龙。爱尔兰队缺了一点运气。

和战英格兰时一样，米歇尔斯再次遣上基夫特。第82分钟，爱尔兰队解围不远，罗纳德-科曼禁区弧外截住来球，发力抽射——打呲了，皮球朝禁区内基夫特落去，他背身扭头一蹭，皮球转向去了球门远端，磕到立柱后反弹入网，爱尔兰门将帕基-邦纳手忙脚乱，难阻失分。

荷兰队过关晋级，将对阵死敌西德队。两国的恩怨和对抗由来已久，而且不限于体育领域。

二战期间，纳粹德国攻占荷兰，无恶不作，还没收了荷兰人民的自行车。从1971年到1973年，阿贾克斯三夺欧洲冠军杯冠军；1974年世界杯，荷兰队高举“全攻全守”大旗，一路打进决赛，一度1-0领先东道主西德队，但最后让对手逆转取胜，痛失金杯；此后的三年里，冠军杯霸主变成了拜仁慕尼黑。

因此，1988年欧洲杯上的这场对决事关重大。荷兰方面赛前只从主办方那里分到6000张球票，但那天汉堡人民公园球场涌入了56000名荷兰球迷，许多人高呼“还我们自行车”，一家荷兰报纸称这是“反攻德国”。这波反攻“反”得非常彻底。

1974年，克鲁伊夫造了一个争议点球；这一次，克林斯曼与里杰卡尔德碰撞后摔倒，同样赢得一个点球，马特乌斯稳稳罚中。

1974年，西德队点射追平；这一次，范巴斯滕被科勒尔绊倒后获点，罗纳德-科曼走上十二码，将两队拉回同一起跑线。

1974年，两队的三个进球都是上半场完成，这一次换成了下半场，但超出比分的不再是西德队，而是荷兰队。 

沃特斯中路接科曼分球后送出直塞，范巴斯滕全速前插，侧身扛住科勒尔，在倒地的一瞬伸出长腿勾射，伊梅尔倒地扑救不及，只能目送皮球入网。

荷兰队2-1赢球，也破除了心魔。正如范巴斯滕所说，“赢德国队，而且是在德国赢，这可不是天天都能有的事儿。我们1974年输了，忍了这么多年，这回终于赢了”。

只剩最后一场了，他们必须赢下去，一扫1974年和1978年连输两场世界杯决赛的阴霾。“我们很顺，”范巴斯滕后来回忆道，“各方面都很顺，很多队员找回了自信，我感觉我们都不咋紧张，挺有信心的，能赢。”

在另一场半决赛中，前苏联队淘汰了拥有马尔蒂尼的意大利队。

决赛在慕尼黑奥林匹克体育场进行，两队僵持了很久。第33分钟，埃尔文-科曼前场右路起斜长传，范巴斯滕和古利特禁区内头球接力，后者头槌打破僵局。

第54分钟，范巴斯滕时刻到了。范蒂格伦后场断球后一路推进到前场，分球给左边的阿诺德-穆伦，后者大禁区角外起长传，皮球越过整条苏联防线，落向后点。

“大家都说这是我最好的一脚传中，纯属扯淡，这球传得很一般，小范算是‘化腐朽为神奇’了，”穆伦后来坦言，“我没停球直接起的，本来想把球传到他前面两码的位置，然后他再带球往小禁区杀。”

“我当时有点累了，”范巴斯滕也承认，“看着球来了，心想：‘先停住也行，但停完防守就会上来，要不就简单点，撸一脚吧。’”

万幸他选择了第二种方案。

这球进得实在太牛了，无论回看多少次，还是会被震撼到。皮球从转播镜头外大约20英尺的高空落下，范巴斯滕专注地盯着来球，大脑飞速地计算着角度，指挥身体调整姿态，然后腾空一击命中。

见多识广的米歇尔斯也知道自己在见证历史，激动地站起身来，以手捂面，摇头惊叹。场上，曾被米帅钦定为第三前锋的小范开心地飞奔庆祝。

“太爽了，”范巴斯滕后来回忆道，“但我当时其实有点没回过神来，你看我反应也看得出来，我好像还有点懵：“啥情况啊？’”

队友们也感觉不真实。罗纳德-科曼说：“那角度咋射啊。”“太高了。”里杰卡尔德表示认同。“你再让他试一百万次，他也进不了。”古利特调侃道。

“这么射确实很需要运气，”进球者本人坦言，“但我那一下就是成了。”

前苏联队没有就此缴枪，并在第70分钟赢得一个点球，但别拉诺夫的低射被范布鲁克伦挡出。

赛后，荷兰全国狂欢到深夜。在阿姆斯特丹市中心的热门景点莱顿广场（Leidseplein），一块路标被人改成了“Marco van Bastenplein”。

接下来的五个赛季，范巴斯滕又打进117球，三获金球奖，帮助米兰拿下欧冠及意甲冠军各两个。但他的身体已不堪重负，1992年底的一次脚踝手术更是让他的伤情雪上加霜。

“最后的三年，我的生活里只有痛苦，”他曾说，“脚踝老受伤倒是其次，最烦的是有几个医生的医术，我的脚踝不是被某个球员整废的，是被外科医生毁了。”

他坚持到1995年夏天才正式宣布退役，但早在1993年5月26日，他就踢完了职业生涯最后一战，那是欧冠改制后的第一届决赛。欧洲足坛开启新纪元，28岁的范巴斯滕也迎来新生活。

他同抑郁症斗争了很长时间，后来还说那些日子里唯一的快乐就是吃晚餐。他熬过了那一关，走上了教练岗位，但再也没有达到过1988年的高度。人生巅峰岂是说复制就能复制。

但他的传奇没有被人遗忘。卡佩罗说范巴斯滕是“我带过的最优秀的前锋”，萨基称他是“有史以来最强的射手”，马拉多纳曾被问到亲眼见过的最强球员是谁，球王回答：“不是罗马里奥，就是范巴斯滕。”

那脚爆射破门是他的传世之作，谁敢相信那个位置的射门能进，谁不想拥有这样一个名场面？这是历届大赛决赛中最漂亮的一个进球，忘掉那些“假如”吧，记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就好。范巴斯滕曾站在顶峰，一览众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