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国夫人游春图》：兴亡更迭已成灰，只有丹青余泪痕

撰文｜格瓦拉

《虢国夫人游春图》，黄小峰 著，河南美术出书社，2023年5月。

黄小峰强调：英国作家哈特利（L.P.Hartley）有一句名言：“往昔如异乡。”（The past is a foreign country）作为现代观众的我们和《虢国夫人游春图》之间相隔的是近千年的文化变迁。是以，当我们旁观《虢国夫人游春图》的时候，需要从新竖立起和曩昔的关联。而竖立关联不光要从细部的时间、所在、人物等方面下手，整个时代的汗青特征与艺术风向也应放在一致主要的位置。

芝加哥大学传授、有名美术史家巫鸿在他的《中国绘画》中指出：初唐到盛唐绘画中的女性图像沿着三个根基偏向成长，一是从“古式”变为“今式”——她们不再示意汗青或幻想中的脚色，而是以所着时装示意当下实际中的女子;二是“去政治化”——她们不再是节妇、孝女或仙人，而是以宫闱丽工资范例的俗世女子;三是“偶像化”——她们不再是叙事性绘画中的人物，而是以其自力的存在占有整个画面。把握这三个转变，对懂得以张萱、周昉为代表的女性题材绘画巨匠的创作尤为主要。人物画范畴，画圣吴道子遒劲有力的线描，雄浑的壮美之美，已臻“穷丹青之妙”的化境。而张萱却用笔工细绵密，设色清白，是一种细腻娇媚的绮丽之美。

盛唐时期，宫廷绘画周全成长，品位日益秀丽典雅，主题扩展至青绿山水、绮罗仕女、花鸟、虫草和鞍马。而人物画从..到世俗，从神话到鲜活的个别，由隶属于主题的配景到以人物为中心，艺术气势和示意技能加倍雄厚，丰满，对后世发生极大影响，延及五代和两宋。张萱所作《虢国夫人游春图》和《捣练图》便是个中代表。黄小峰也认为：以虢国夫工资代表的唐代贵族女性骑马出行这个题材，是在跨越晚唐与北宋的汗青文化语境之中逐渐形成的绘画传统，是唐与宋的夹杂体。

张祜的《集灵台·其二》：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旦骑马入金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以对虢国夫人仔细的描写撒布于世。虢国夫人迥异于唐朝浓妆艳抹而素颜出众的形象也就此深入人心。《集灵台》甚至被误认为是杜甫所作。黄小峰经由仔细的考据认为：张祜是一位中晚唐二线诗人。其时的文坛绅士白居易、元稹都看不上他。基本没机会出仕更遑论接触宫廷秘辛，作为一个比虢国夫人晚八十年的诗人，实在是一首臆造之作。且在蜀刻本《张承吉文集》中有收入《集灵台》诗，在虢国夫人一首下有注释：“又云杜甫，非也。”南宋刊刻的这部张祜文集中即给出了明确的谜底。

据史料笔记《明皇杂录》载：杨贵妃姊号虢国夫人，恩宠一时，大治宅第。栋宇之华盛，举无与比。所居韦嗣立旧宅，韦氏诸子方午偃息于堂庑间，忽见妇人衣黄罗帔衫，降自步辇，有侍婢数十人，笑语自如，谓韦氏诸子曰：“闻此宅欲货，其价几许？”韦氏降阶曰：“祖先旧庐，所未忍舍。”语未毕，有工数百人，登器材厢，撤其瓦木。韦氏诸子乃率家童，挈其琴书，委于路中，而授韦氏隙地十数亩，其宅一无所酬。虢国中堂既成，召匠圬镘，授二百万偿其值，而复以金盏瑟瑟三斗为赏。后复归韦氏。大意是说虢国夫人大兴土木四处圈建豪宅，已故宰相韦嗣立的旧宅被她看上了，韦氏子孙还在堂前午休，就被问卖不卖宅子，虢国夫人在获得否认的回覆之后仍然让数百人的施工队直接进行强拆，而只是将十几亩荒地作为强买强卖的置换。黄小峰经由剖析，发现诸多疑点。从韦嗣立在长安终老的第三子、官居正四品的韦济执政廷的地位、754年作古的时间点、长安宣阳坊以及兴化坊的空间方位等诸多方面，驳斥了虢国夫人强占嗣立旧宅的说法。并认为这是“安史之乱”各类想象性和道德性的概念摆布了人们对虢国夫人形象的懂得。黄小峰进一步指出：尽管现在我们已经很难完整而客观地勾勒出虢国夫人的汗青形象，但子女人基于各自立场而讲述的虢国夫人负面故事，值得我们去郑重对待。

宋代书画鉴赏家、画史谈论家郭若虚的《丹青见闻志》在中国美术史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郭若虚按照绘画门类所对照的古今好坏之中，“士女”和“牛马”是唐朝留给后世最主要的艺术遗产。《虢国夫人游春图》不光画中人主要，画中的马同样意义不凡。我们已经知道现存的《虢国夫人游春图》弗成避免掺杂了北宋皇家画院的风味。然则图中之马仍然雄壮健美，富有盛唐特色。和唐朝画马巨匠韩干的手笔千篇一律。杜甫在《丹青引赠曹将军霸》中指摘韩干，“干唯画肉不画骨，忍使骅骝气凋丧。”就是指这种气势而言，其实也是从初唐到盛唐的主要改变，时风所尚，并非韩干之过。黄小峰还从马的毛色、品种、鬃毛式样、马具的纹样上剖析了骑乘者身份以及《虢国夫人游春图》为宋摹本的证据。而且得出如下富有洞见的结论：尽管唐代艺术中的骏马图像必然影响了这幅画（《虢国夫人游春图》），但这种仔细描画是以宋代社会中“格物致知”的思惟风气为配景的，施展出宋代艺术的缔造性。

诗歌、文学和绘画配合介入塑造了一个后世严重曲解的虢国夫人形象。虢国夫人杨玉瑶在汗青上一向和杨玉环深度绑定，成为骄奢淫逸、病国殃民的代名词。杜甫在《丽人行》中形容其为“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更是极尽讪笑。北京大学李志生副传授的《唐虢国夫人：文本与平常生活》中提到：杨贵妃的“女祸”外延，还涵括了她荫及的杨氏外戚。个中，虢国夫人又以她的声张、嚣张与奢纵，而更为当时的史家、文人所存眷，对她的相关负面记载触目皆是。能够说，杨贵妃与虢国夫人两姊妹（也可将韩国与秦国二夫人涵括于内），是继赵飞燕、赵合德姊妹之后的又一“女祸姊妹花”。

甚至在明朝文本《隋唐演义》中，虢国夫人被描述为狂放乱情的..，其与安禄山乱情导致了杨国忠与安禄山的对立，从而成为安史之乱爆发的导火索。虢国夫人凭一己之力搅动大唐帝国几大要害政治人物，致使大唐山河几近被安史之乱倾覆。黄小峰也认为：（在浩瀚诗歌中）虢国夫人被想象成一个布满情欲的主体。对于虢国夫人的这种想象在唐宋今后的朝代中络续放大，最终在明清时代成为一个情色形象。在道德和汗青的语境下对这个贵族女性进行了进一步的臭名化。单凭一个受宠擅权的外戚女子，就能葬送一座山河，也是古代儒家文人在父权制的框架下，穿凿附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一个好笑的对女性戕害的束缚。

鲁迅在《且介亭杂文》中有清楚的熟悉：我一贯不相信昭君出塞会安汉，木兰从军就能够保隋；也不信妲己亡殷，西施治吴，杨妃乱唐的那些陈旧话。我认为在男权社会里，女人是决不会有这种鼎力量的，兴亡的责任，都应该男的负。但素来的男性的作者，粗略将败亡的大罪，推在女性身上，这真是一钱不值的没有前程的汉子。

中国古代社会对图像的正视水平日趋放大，到宋朝绘画已经成为和文字记载同样主要的汗青文献。一如黄小峰传授所言：古画保持的是汗青与实际。《虢国夫人游春图》背后是唐朝顶级贵妇的平常生活，酌金馔玉、华服美袍、锦天绣地的豪宅、山呼海啸的出游。这些都是画面背后，汗青深处，值得我们去挖掘的细节。

从千古名画中发现美，发现文化的赓续与传承，与前人在丹青卷轴中相遇，回望纯粹而长远的文明，而不是将王朝兴衰的命运强加在个体女性的头上，穿凿附会地把“病国殃民”的标签加在女性身上。虢国夫人已经随风而逝，盛唐也在鼓角铮鸣中远去，兴亡更迭已成灰，只有丹青余泪痕。

本文内容系独家原创。作者：格瓦拉；编纂：逛逛 西西；导语部门校对：薛京宁。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迎接转发至同伙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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