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外卖工厂”：网络秀场直播如何制造亲密？| 专访董晨宇

主播行业正在

提高专业化水平

新京报：分歧类型的主播（带货主播、电竞主播和秀场主播）制造亲密的体式有什么特点？

董晨宇：首先说沟通之处，岂论是什么类型的主播，主打的几乎都是亲近和可触摸，这和好多明星分歧，他们建造的更多是距离感。所以各类类型的主播都邑经由必然水平的自我流露，制造本身的真实性、拉近和受众的距离感。不外，他们制造的亲密感类型有所分歧。好比带货主播经常说的是“家人”“老铁”，其实竖立的是一种信任关系。而好多秀场主播倾向于竖立一种恍惚的感情关系。

从数据上看，本年秀场主播赛道的衰落照样对照显着，我所知道的好多MCN公司（编者注：多频道收集，与内容创作者合作或直接生产各类奇特内容的任何实体或组织。）都在裁员。一些秀场主播也会转型去带货，但大部门都做不起来，因为他们维护的亲密关系类型纷歧样。看似是一个行业，但其实内部逻辑有好多不同。

新京报： 研究者把主播和受众之间的关系界说为“商品化的亲密关系”，这和线下的人际关系有什么分歧？

董晨宇：直播间中商品化的亲密关系看起来是一种新经济形态，但素质其实不新。我举个例子，在一个小区里，有两个小卖部。个中一个小卖部的老板人稀奇热情，爱聊天，人人就更喜欢去这家。此外一个老板不爱说话，生意或者就差一点。我们常说，在社区里经商，必然要跟邻人成为能聊天的人，被人人喜欢的人。我们跟小卖部老板就是一种熟人关系。这其实就是用亲密关系兑换经济好处的一种施展，直播间中的亲密关系，其实也是为了实现经济收益，素质并没有什么不同。

若是说有一些分歧的话，那么，现代社会人的伶仃感越来越强了，感情的易碎性越来越大了，投入一段亲密关系的勇气越来越小了，天然会显现各类替代品。

我小我不进展人人仅仅用道德批判的目光对待秀场主播供应的感情办事。因为盼望亲密是人道的根基需求，没有秀场主播之前就存在雷同的经济行为。..治理这几年越来越规范，秀场直播也在络续调整本身的坐姿，这生怕是一个过程。

新京报：秀场主播的专业化是不是也比其他类型的主播更难一些？好比带货主播需要选品能力，议价能力，他的专业性是不亚于其他工作的，也需要练习。然则像秀场主播留住受众的一些手段首要是“感情推拉”，这很难专业化。

董晨宇：一个行业的专业化水平最直接的施展就是它的入门门槛。若是随便什么人来了都能干，那显然是没有门槛、专业化稀奇低的。一向以来，秀场直播行业切实是如许。但如今有两个显着转变值得存眷：第一是对于直播公司的掮客人设置了国度测验， MCN公司要有必然比例的有资格认证的掮客人才能够持续经营。

第二是本年好多..都起头对纯聊天的秀场主播进行限流，流量分派上更倾向那些有才艺认证的主播，好比唱歌、跳舞。这都是主播行业专业化趋势的施展，让这个行业加倍职业化和规范化。我对这些改变抱有适度的等候。

新京报：好多对秀场主播的研究中都提到这是一个女性为主的行业，女主播和粉丝之间的关系也完全复刻了传统性别关系，主播经常处于权力下位。你感觉这个是性别关系导致的吗？照样说它是秀场直播的一个特点？若是回转为女粉丝和男主播，会不会照样如许呢？

董晨宇：这里一定是有性别问题，这个行业中大部门的从业者是女性，并且有一个纪律是直播的..越小，女主播的比例越高。大..男主播比例会显着上升。

性别问题其实已经被谈论得好多，我们揭橥的研究也和这个事情有关。不外，我还想强调一下，人的感情需求其实是和性别无关的，只是传统的社会构造中男性表达这种需求的渠道更多，女性表达会更被压制，所以才会显现现在这种局势。近几年我视察到男主播的群体越来越大了，因为女性用户对感情的追求、表达在提拔。

新京报：自动表达感情需求的人群也包罗老年女性，好比之前的新闻中，一个叫“秀才”的主播，他的粉丝首要是中老年女性。但在他们的互动中，反而似乎是“秀才”更轻易占有权力上位？

董晨宇：在这种互动关系中，其实很难说谁是绝对的主导。所以我认为它首先是一个性别问题，但又不光是性别问题，性别研究现在也越来越强调，不要被性别这一个变量所束缚，要去做加倍交叉性的剖析。从外观上看，粉丝切实是经由“打赏”的一个体式完成了一种“操控”，一种对感情距离的操控。但换个角度看，主播同时是以掌握感情距离的体式完成了一种经济把持，就是我售卖感情距离，你出几多钱，我会给你什么样的感情距离。

所以我们把它形容为一种非对称的权力互动。用户在最起头会占有上位，是由他来选择会不会停在直播间傍边，会不会到场这个粉丝团，会不会刷礼品，主播这时候是被动的。然则跟着互动越来越深入，主播也有好多策略让用户跟他交流更频仍。

主播也是有权力和自动性的。当用户想获得更多真实感的时候，就把自动权又交给了主播这一边。当主播想要获得经济好处的时候，自动权就回到了用户这一边。所以它是一个往返传递接力棒的感受。具体到每一个主播和用户，什么样的权力位置或者存在，这并不是仅仅由性别一个变量所决意的。

新京报：在你的野外访谈中能够看到，有一些用户说本身其实是抱着玩游戏的心态看直播的，认为本身是很清醒的。你感觉这是一种防御策略吗？这里面会不会存在一个悖论，就是若是非常清醒，那这种真实感，亲密关系沉浸感也会打扣头？一边清醒一边上头是很难的。

董晨宇：这就取决于你想要什么。若是就是抱着娱乐心态，来看一个大主播，每次都刷“灯牌”（编者注：直播间的一种礼品）捧个场，充沛了。但若是你想要真实的互动，那是弗成能的，大主播没有时间跟只上个灯牌的人去进行一对一的互动。

所以主播这个职业..照样靠用户的激动消费，清醒地花小钱撑不起这个行业。一个主播的收入不是靠十个花小钱的粉丝撑起来的，而是靠一两个花大钱的粉丝，所以在大多数直播间里，都呈现出所谓的“断崖榜”。

新京报：在《制造亲密》那篇论文最后你写道：“感激这一年来在野外查询中甘愿接管我们访谈的主播。愿我们有机会在实际中，离开那些保护着贸易意识形态的..设置，更真实地相遇。感谢你们让我学会了：若何不喜欢这个行业的同时，爱这些人。” 能分享一些在野外中打动你的人和事吗？

董晨宇：我非常进展表达本身对她们的尊敬，我一向在反思一点，就是我强加给她们的好多道德责任，是否是一种“何不食肉糜”？我感觉好多时候舆论对她们并不完全平正。这个行业的从业者其实是一群在平常生活中非常通俗的人，不是恶魔，也不是骗子。

她们很年青年头，进展有更多的工作机会，赚更多钱。但若是她们在这个行业中想要生存，就不得不接管一些既定的行业划定。尤其当这个行业还没有非常职业化和正规化的时候，就会显现一些问题。这些问题的责任都要推给主播吗？我感觉并不是如许的。设身处地去想，若是我选择做主播的话，我会比他们更有道德感吗？也不见得。

做野外的时候我越来越感应，我非常憎恶这个行业的逻辑。我认为这个行业的自我刷新是必定会到来的，因为它本身不刷新，外界也会强制批改它。如今切实有这个趋势，好比头部和腰部的MCN公司越来越正规化，好多MCN都设立了法务部。这在之前是弗成想象的。

我指摘行业自己的逻辑，但这不该该成为我对这些从业者做出负面评价的来由。做完这个研究之后，这几年我仍然跟他们个中的好多人都连结着关联。有些会线下晤面，有些人要考学的时候，还来咨询我的定见。他们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门，能够说是我的同伙。

我印象很深的一个主播，她大学卒业后做过好多工作，性格稀奇要强。后来看到同伙做主播挣到钱了，感觉本身也能够试试。然则进入这个行业之后，她发现个中好多要求本身做不到。好比PK（编者注：一个主播对另一个主播提议连线挑战）的时候所有主播都说“来！人人上票”，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就如许在直播间里坐了两个月。然后她抛却了，找了其他工作，因为各类各样的原因，新工作的公司又倒了，只好又回来做直播，想再试一试。她就说做直播原因很简洁，因为需要餬口。究竟第二次测验，只做了两天她照样受不了，实在无法接管。之后就是在各类行业间疲惫地辗转。她道德感非常强，这跟我做野外之前对这个群体的想象完全纷歧样。实际的经济压力和她心里的原则一向在拉扯。每次刚降低一点道德尺度，她本身就受不了。

恰是这些访谈对象，很大水平上改变了我对这个行业里的人的见解。她们大多收入不高，也没有很高的文化水平宁学历，也不是什么精英，但她们好多人的生活立场让我非常钦佩和动容。

新京报：如今也有越来越多学者测验直播，想在新的媒体..上测验各类体验。显然我们无法再回到没有直播的时代了。此前云南大学的人类学者袁长庚第一次在抖音上测验直播，他说体验到一种粗粝的真实，感觉像人人一路“端着饭碗站在村口或许市场边聊天。” 你感觉直播有或者带来真实的相遇吗？照样像布尔斯廷在《幻象》中批判的，只是发生更多的幻象，我们离真实越来越远？

董晨宇：我感觉首先直播只是一种流传对象，它能够被用于好多好多处所。好比农村振兴、农产物带货、火箭发射等公益事业。这种对象自己会发生更大的社会影响力和用户的接触面，这是无法否认的。

第二是当我们商议真实的相遇，我能够给出一个非常确认的谜底，这是弗成能的。你在手机里看火箭发射，和在现场看，感受一定纷歧样，那种临场感是直播很难赐与的。这就是序言成长中的一个纪律，为了获得便当，我们缩短时间和压缩空间，这个过程中必然牺牲这种临场感。没有哪种序言能完全还原真实。所以我们要领略，在序言化的时代中，相遇越来越多会发生在手艺的框架中。而手艺背后承载的，好多时候都是..的经济好处。

好比主播和粉丝的相遇，主播一定开了美颜，他的模样不会有多“真实”。你们的关系亲密水平，很大水平上取决于你送了几多礼品，在直播间旁观了多长时间，而不像在实际生活中，你们配合履历了什么事，共享什么机要。所以，这必然不是一个真实的相遇。

然则我一向感觉，手艺批判指的并不是抵制或许覆灭这个手艺，而是若何更好地与它共存。手艺成长是弗成逆的。所以我们要呼吁的，就是..治理，经由行政手段干涉倒逼行业自律，来完成这个过程。我更甘愿把治理的方针看作最大水平削减手艺的负面感化。

我非常赞成项飙先生说的要“重建四周”，我们应该和真实的人相遇，他给我非常大开导。但我还想追问的是，四周何以弗成能？我们越来越难竖立四周的、真实的贯穿，是人人不想吗？真实关系有助于健康的心剃头展，这件事是人人不睬解吗？因为背后是更大的问题，我们的确处在高度城市化、小我原子化，在整个社会贯穿越来越弱的时代。短暂的、浅层的、表象的，甚至是伪亲密关系，只是人们的权宜之计。

好比一个早上七八点出门，晚上九十点回家的人，通勤两三小时，他没机会看见家四周的餐馆。我们很难竖立真正的、高质量的亲密关系，甚至没有渠道，所以人们选择看直播、找搭子，等等。这时候他们选择竖立一些短暂的浅层关系，我们还要批判这种性质关系是假的、不健康的，是不是有点苛刻呢？

所以我们先要懂得当下的生活事实是什么模样的，“四周”对于分歧人群意味着什么？“四周”对小商贩、职场白领、退休白叟、无业的年青年头人的意义是纷歧样的。懂得为什么竖立“四周”很难，为什么真实关系弗成能，再去谈若何让它或者，这才有或者是实现真实的途径。我感觉这是一个更难的事情，然则也是更主要的。

2.张杰，缪倩玉（2021）。《“亲密关系”的购置——接合脾气境中收集主播的类社会关系研究》

3.董晨宇，叶蓁（2021）。《做主播：一项关系劳动的数码民族志》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采写：荷花；编纂：王菡；校对：卢茜。封面图片为片子《受益人》（2019）剧照。迎接转发至同伙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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