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与游戏的故事，比你我想象的要更加久远

TGA的行业标志奖，就如同奥斯卡的终生成就奖一般，是给予游戏业界某位具有卓越贡献或是足以代表某个领域的人物的奖项。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每年最具神秘色彩的评奖之一：因为在公布之前你根本不确定会给予哪一位。

2017年当我们期待着某个业界大佬、或是著名开发者登上领奖台时，一位对多数人来说极为陌生的老奶奶却走到了台上。这位可能在许多在场嘉宾接触过游戏之前，就投身到游戏长河的先驱者，让许多认为女性与游戏开发领域无缘的人大跌眼镜。在我们的时代之前，Carol Shaw便已经是踏入了百万级游戏殿堂的人物了。

在《使命召唤：二战》里，动视将他们当年发行于雅达利上的一些游戏作为彩蛋收录到其中——在多人游戏大厅里面，有一张摆着棋盘的桌子，玩家在与其互动后就能进入“放松休息”界面，通过支付10点军需卷在这里重温多年前的经典游戏。

在这其中有一款叫做《River Raid》的STG，它是一款街机风格的纵版射击游戏，本作和当年多数游戏一样，有着无限延长的流程、唯一的目的就是在越来越密集的敌人与燃料不断减少的双层压力下尽可能获取高分。

与早期市面上的同类STG相比，《River Raid》有个独特的设计——玩家的自机只能在最下方左右移动，而摇杆的上下则是控制飞行速度，这个设计也使得它看起来与众不同。对于1982年来说，本作算是家用机市场上最好玩的游戏之一，快节奏的战斗与卷轴推进式的场景，比起雅达利上多数被束缚在一个框架里的游戏要“豪华”许多。

游戏在此后多年获得了不少奖项与殊荣，而突破了上百万份的销量也为本作的制作人卡罗尔·肖（Carol Shaw）赢得了与年薪相当的分红奖金。

尽管在当时那个硬件技术薄弱的年代，卡罗尔依然做出了一个流畅多变的游戏世界——通过采用硬编码的程序算法来不断生成固定内容，在存储容量及其有限的情况下令游戏拥有了无限推进的卷轴画面、而随机生成的AI则负责让游戏中的敌人拥有了难以预测的移动规律。

早期的游戏开发，由一个人包揽编程到设计等工作的情况不在少数，而身为绝对少数派的女性程序员，卡罗尔所付出的努力与面临的困难不言而喻。

身为一名机械工程师的女儿，卡罗尔从小就展现出了对理科方面的兴趣与天赋——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比起洋娃娃，她对于摆弄自己兄弟的铁路模型更加感兴趣。而在求学的岁月里，她屡次获得了数学比赛评奖也让她遭到了一些非议，也从这时开始，卡罗尔对于女性被社会大众所固化的印象感到了排斥。

That was kind of annoying. Why shouldn’t girls be good at math?（这很恼人，为什么女孩就不能擅长数学？）

但幸运的是，她的父母在这方面一直都保持着开明的态度，在他们的鼓励下，卡罗尔从高中开始作为整个学校计算机室里少数的女性接触了计算机编程。在学校期间，她和朋友去迷你高尔夫球场的时候第一次见识到了电子游戏：世界上首个商用街机游戏《Computer Space》，其灵感来源自1962年的《空间大战》，一样以宇宙战争为主题、同样的对3D空间的模拟、以及用简单的像素点阵作为画面信息元素。

虽然那个年代可供选择的作品不多，但对于卡罗尔来说，无论是与朋友分工合作操作街机上的飞船，还是在她的黑白电视机上玩类似《PONG》这样的简单游戏，都为她后来的工作留下了宝贵的经验。

1977年，卡罗尔在她就读的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获得了计算机专业硕士学位，一年后，她来到雅达利公司进行面试，并通过她的计算机专业在这里获得了一份工作。

然而就和女性在游戏行业经常遭到的歧视一样，卡罗尔作为最早的女性游戏开发者之一，同样也遭遇过另眼对待——雅达利的CEO雷·卡萨尔在他剥削员工..和中饱私囊的空余时间里，偶尔会去视察一下工作现场，而在见到了卡罗尔后，他一如多年来人们对他的评价一般表达了自己的尖酸刻薄。

“瞧啊！我们终于有一位女性游戏设计师了，可以叫她去搞点化妆品和室内装饰设计嘛！”

尽管卡萨尔的言论令人感到颇为不悦，但在卡罗尔在同事的劝导下最后还是将这件事抛到脑后，继续她在《马球》（Polo）的编程工作。虽然她和同事最后完成了这款类似《PONG》的游戏，但雅达利因为种种因素的考虑最终没有发售该作，不过你可以在网上下载到本作的ROM，而在2002年卡罗尔也为其提供了游戏的包装封面和说明手册等等资料。

之后在雅达利她也参与负责了《3-D Tic-Tac-Toe》和《Video Checkers》两款益智类游戏的开发工作，她的计算机技术在公司有口皆碑，同事们称赞其为见过的最棒的程序员之一。

虽然在雅达利的工作还算顺利，但与那个时期预感到某些动荡即将到来的游戏开发者一样，卡罗尔对于雅达利的环境也慢慢产生了一些看法，除了人尽皆知对于游戏制作者的不公平对待外，可能也包括每天上班要骑10英里的自行车。在朋友的推荐下，她离开了雅达利来到Tandem Computers工作。

在那个时期，雅达利和动视有着一份协议：动视不准从雅达利现有的员工里进行挖角。而卡罗尔选择了去Tandem工作后，正好给了动视一个机会，大约一年半后，动视的电话就找上了她，表示希望她加入到公司来开发游戏。

而另外一边，来自加州的梦想家公司也对其抛出了橄榄枝，但因为从未有过其要求的动作游戏类型的制作经验，卡罗尔最终选择了在1982年入职动视公司。并于同年一人独自完成了《River Raid》的开发工作，成为了那个时代最畅销游戏的创作者之一。

另外提一句多余的：就和当年多数游戏公司一样，梦想家公司的梦想也在雅达利崩盘后随之彻底破灭了。

《River Raid》大获成功后，她还在一年后为Intellivision..制作了《快乐足迹》，一款有点类似吃豆人的游戏：玩家在迷宫中躲避敌人的追捕，收集钱袋的玩法在当年的市场上有着许多异曲同工的作品，不过本作在Intellivision..上的画面表现十分简陋。

入职动视两年后，卡罗尔就再次离开游戏开发行业，回到了老雇主Tandem工作，并于6年后的1990年退休，投身到各项志愿者工作当中去。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在动视工作获得的回报成为了她提前退休的主要原因，她拿到了钱、有了一辆奥迪、最重要的是：赢得了荣耀与认同。

作为游戏产业早期的先行者、一位令人尊敬的游戏开发者、以及在这个行业的成就，她被TGA授予了2017年行业标志奖（industry icon），以感谢她在这一艺术领域所做的贡献。

通常来说，人们会将卡罗尔视为第一位女性制作人，但实际上虽然在成就与影响力上无可争议，但在她之前还有一位几乎未曾被人提及的女性游戏开发者。

1919年由美国海军牵头成立的RCA公司，是美国无线电工业与广播电视设备制造的老字号了，虽然对于我们来说这个在1986年便倒闭的公司距离已经十分遥远，然而它曾经也在电子游戏的历史上留下过不太辉煌的一页。

1977年1月，看到游戏市场潜力的RCA推出了自己的主机：Studio II（虽然叫II但其实并没有“I”），作为世界上第二台使用卡带的游戏机，Studio II的性能相当糟糕。不仅只能通过简陋的键盘来进行操控、画面也只能呈现基本的黑白色彩、甚至无法通过电视喇叭传播音效，完全无法与不久后上市的雅达利2600形成竞争局面。

这台主机上市不到两年并宣布停产，其间发售的游戏除了主机内置的5个之外，加上山寨机作品总共也只有三十款左右。就和许多消失在那个混乱年代的牺牲品一样，Studio II的存在并未能掀起什么波澜，然而隐藏在其背后的一些秘密还是颇为有趣的，其中便有着一位不为人知的女子的故事。

Studio II由RCA的员工约瑟夫·维斯贝克（Joseph A Weisbecker）研发，作为一位在1951年便接触了计算机的先驱者来说，他所经历的困难与做出的贡献对于我们来说难以想象。约瑟夫在1956年获得了电子工程学士学位，随后便将其人生投入到了计算机软硬件系统的研发上，此外他还是一位游戏与玩具产品设计师，拥有24项发明专利和十多种电脑产品。在他的职业生涯中，获得过杰出技术成就奖，IEEE Computer杂志 “最佳论文”奖，以及多项RCA实验室奖。

这样一位走在时代前沿的人，很自然地将自己的天赋与爱好传达给了自己身边的人，他的女儿：乔伊斯·维斯贝克（Joyce）便深受影响。

1958年出生于新泽西州的乔伊斯在她的童年生涯中，对于父亲的记忆便是一位常年围绕在计算机与逻辑理论中的人，而作为教师的母亲也常常鼓励她应当积极追求并探索自己感兴趣的事物，这样的成长环境最终成为了乔伊斯开始学习计算机编程的契机。

当她去参观父亲在RCA的工作时，公司的同事们便展示各种正在开发中的东西给她看，其中包括了一个在60年代由RCA工程师自行开发用来消遣的桌球游戏，这也是她第一次接触到电子游戏这个新奇玩具。

在她高中刚刚毕业的时候，父亲也开始为RCA研发Studio II，与RCA预期中的游戏主机有些许差异的是，约瑟夫对于Studio II的期待其实是一台亲民的低价位个人电脑，旨在为了将当时天价般的计算机带入到美国家庭中去。虽然最后无论是作为游戏机还是电脑，Studio II都没有完成人们的期盼的结局令人不免感到十分遗憾。

大学第一年的暑假，父亲问乔伊斯要不要试试为RCA制作游戏软件，出于好奇心，她在Cosmac VIP：一种RCA生产的早期微型计算机上尝试进行编程。虽然最后完成的两款名为Snake Race和Jackpot的游戏既没有发售也没有为乔伊斯赚到钱，但父亲将她的名字记载到了VIP的手册上，这也使得她成为了游戏史上第一位参与游戏开发并被记录下名字的女性。

在她完成了Cosmac VIP的“首秀”后不久，父亲的Studio II也开始投入生产，RCA公司开始为主机寻求更多的游戏软件，而约瑟夫认为这是让他女儿获得更多工作经验的一次良机。就和前文提到的一样，乔伊斯的父亲对Studio II的定位是一台低端家用电脑，而他也希望在上面推出的软件更倾向于教育用途，于是便建议女儿在游戏内容上往这个方向考虑。

《TV School House I》非常的简陋，而且就和当年几乎所有游戏一样，需要随盘附赠的说明手册才能顺利进行游戏——游戏附带了小学和高中两本问答手册，由于机能所限，Studio II每次只能显示不到十个字母，所以玩家需要一边看屏幕上显示的字母一边对照手册上的答案号码，并按下键盘上的数字来确定。如果你有朋友的话，还能紧张刺激地互相争夺手册并抢先按下答案字母，或者在对方抢答之前乱按他的键盘令其扣分。

............1976年我们就不要奢求太多了。

这个大概为期一周的工作让乔伊斯得到了290美元的酬劳，但与之前为Cosmac VIP设计游戏的时候不同的是，乔伊斯是以匿名的方式完成这次工作的，而RCA也没有签订正式的商业合约让她来制作，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乔伊斯甚至能够算是历史上第一位独立游戏制作人。

此后乔伊斯还做了赛车游戏：《Speedway/Tag》，在这张卡带里面收录了两个需要双人进行的赛车游戏。

• Speedway是一款双人竞速的俯视角赛车，首先完成九圈赛道的玩家为胜利者，而玩法上只要求你进行转向的操作，车辆则是自动加速的。
  

• Tag其实也只是换了规则而已：双方玩家轮流追逐，每次超越对手便能获得10分，在两分钟的倒计时结束后获得的点数最高者得胜。
  

在Studio II的64×32分辨率下，《Speedway/Tag》里面的车辆或赛道都只是简陋的白色方块，而光是这样的成品也花费了乔伊斯将近两百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这个时候已经是1976年11月份，留给RCA的市场空间在Studio II糟糕的机能和软件压力下早已所剩无几，它的表现甚至还不如更早推出的Fairchild Channel F。

虽然最后RCA还是买下了乔伊斯的游戏，但对于注定迎来的失败却犹如杯水车薪一般，而父亲约瑟夫对于Studio II这个商业失利也显得非常沮丧。至于乔伊斯，从未在任何零售店货架上看到自己的作品，也让她对于电子游戏产业摇摆不定的局面感到失望，并随着Studio II停产与工作合同的到期与RCA解除了合作关系。

They never sold enough of the games to ever come back and ask for more.（他们从来没有卖出足够多的游戏，却还回来问我要更多。）

在这之后乔伊斯将精力转回到了自己的学业上，并于1980年获得计算机工程和精算科学双学位。在这之后她又一次受到了父亲的影响，选择了从事精算工作。1998年，她回到学校获得了电气工程学士学位和计算机科学硕士学位，并曾担任设计数字滤波器的雷达信号处理工程师。

最近几年，乔伊斯突然又开始对已经不同于往日的电子游戏行业产生了兴趣，开始接触一些动画绘图设计等领域。就和前文所说的那样，她不是太在意自己身为第一位女性游戏开发者的身份，反而更加看重自己可能是第一位独立游戏作者的荣耀，这也是她在被人问及那段岁月时最为自豪的一点。

卡罗尔显然是幸运的，而乔伊斯在投入游戏开发的过程中也获得了许多宝贵的回忆，但相比她们来说，有一些人在游戏领域的经历不完全是那么美好的了。

相比较前面那些过于古老的游戏，《Centipede》对于国内玩家来说应该是比较熟悉的作品，它的续作《Millipede》曾经在NES上推出过，所以接触到的机会比较大一些。

这是个比较特别的“小蜜蜂”式射击游戏，玩家在屏幕下方有一小块移动区域，整个场景中布满了作为障碍物的蘑菇，一只多节的大虫子不断从最上方袭来，你需要在它爬到底部之前将其消灭。这是个难度很高的游戏，而且给人的压迫感也极强——蜈蚣下降的速度飞快、时不时还有各种杂兵过来搞乱、蘑菇会不断增长加大射击难度、而且操作对于现在的标准来说过快。

这么没人性摆明了强迫你反复投币的游戏，当然会成为80年代初最火爆的街机之一啦。

和当时市面上色彩较为朴素的游戏不同，蜈蚣每一关都会替换一次主题颜色，而且以粉绿紫等艳色为主，这也令其与市面上多数游戏形成了鲜明对比。这其中与游戏的开发人员多娜·贝利(Dona Bailey)希望加入更多艳丽感，以此来吸引女性玩家的想法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1980年，曾在通用汽车公司担任电脑程序员的多娜和朋友在酒吧接触到了《太空侵略者》，在此之前从未对电子游戏有任何概念的多娜对这个新奇玩意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朋友的帮助下她开始尝试体验，然而在还没搞清楚怎么玩之前就GAME OVER了。

But I got really intrigued.（但是我真的被它迷住了。）

这次经历让她决定要加入到这个行业中去，但是在那个没有互联网等资讯手段的年代，你要认识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事物，就只能通过各方渠道打听，为了找到制作电子游戏的公司，多娜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找到了雅达利公司。

在她加入的时候卡罗尔已经离开了雅达利，所以她成为了当时公司唯一的女性游戏开发者。雅达利将她安排进了刚刚成立的街机部门，直到两年后她离开雅达利的时候，多娜依然是该公司历史上仅有的几位女性员工之一。

雅达利的游戏开发项目被记录在一个本子上，其中充满了各种突发奇想的点子，然后公司开发组的成员就这样在里头挑选项目。多娜对于其中一个关于多节的虫子不断逼近，而玩家处于底部拼命开火的描述产生了兴趣，于是便开始了《Centipede》的计划。

作为这个项目四人小组的成员之一，她遭遇到了几乎所有早期游戏从业者面临的困难：没有教材、没有资料、没有参考物、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从零开始摸索。

游戏在1981年7月问世，并作为那个年代最具有代表性的游戏之一被人铭记，然而作为该游戏的程序员，雅达利的政策使得多娜并未在这个游戏上获得应有的回报。

在此之后多娜还参与了另一款从未发售的游戏制作，这次挫折以及当时的开发技术无法满足多娜的想法，她在入职两年后最终离开了雅达利，并在由三位前雅达利员工建立的街机游戏开发商Sente Technologies工作了一段时间。

2007年9月8日，多娜受邀在“游戏产业女性大会”（WIGI）上发表演讲，分享了她作为游戏产业先行者的经历与感想。而在这次演讲过程中，她提及了当年之所以离开雅达利的原因之一，其实是遭到了公司男性同事的排挤。虽然事实的真相令人难受，但过去了那么多年后，对于无法了解到来龙去脉的我们来说也很难再去评判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