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纪录|八国联军枪口下的清廷西狩与回銮

1900年，八国联军攻进京师，慈禧太后、光绪皇帝两宫，置国家、百姓于不顾，仓皇出逃，在艰难困苦的“西狩”路途中，尝尽了凄凉悲惨生活。次年辛丑年，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签订，以..、利权的出卖，换来了清廷的平安回銮。西狩是逃出北京，回銮是归来，西狩与回銮紧密相连，但有着极大的反差：西狩狼狈不堪，回銮张扬铺张；西狩艰难备尝，回銮挥霍民脂民膏。庚子—辛丑年间清廷的西狩、回銮说明，以慈禧太后为首的清朝统治阶级，失去了民意。尽管有着西狩的醒悟，发动了延续十年的清末新政，但挽救不了其覆灭的归宿。

清廷回銮从八月二十四日从西安启程到十一月二十八日回到北京，为期93天。按所经省区可以分为陕西地段、河南地段、直隶地段。

陕西启銮的壮观

清廷在西安几近一年的时间，陕西正值灾荒之年，但地方官极力维持。陕西一省的财政经济不足以维持清廷的费用，各省应解京粮款等，此时均解往西安行在，对朝廷回銮的筹备，竭尽全力，启跸前数日，“西安官场全班更动，贺任道喜，满街车马纷驰”。八月二十三日，“是启銮头一天，已见大小官员陆续起身，跸路经过的地方，一路上挂灯结彩，高高搭起黄锻扎成的彩棚，街道都用..土铺面。挨家门首摆设香案，另外还有茶尖台子，台面上青果、糖果各色干点一应俱全。”

八月二十四日，清廷回銮启动，回銮队伍蔚为壮观。据随扈的吴永所记：

八月二十四日辰刻，两宫圣驾自西安行宫启跸。阖城文武官吏，均先于宫门外齐集，伺候升舆。行李车先发。辰初三刻，前导马队出城，太监次之，各亲贵王公大臣，或车或马，又次之。俄闻静鞭三响，即有黄轿数乘，自行宫出，士民皆伏地屏息。皇上、皇太后先后乘黄轿出宫,皇后随后，向有扈驾诸王、大臣，又在其后，最后为大阿哥。衔尾重车无数，均系各衙门档案。曲折穿行大街中，辰牌向尽，始出南门。沿市肆，各设香花灯彩；长安父老，均于南门外祗候跪送，恭献黄缎万伞九柄。

清廷回銮也为世界各国所瞩目。西方许多媒体都派记者往观，留下更多的记录。如上海《字林西报》派驻现场的记者报道：

“二十四日黎明，号手吹起号筒，传令预备。城门大开，只见车马走卒纷纷齐集。到七点半钟，街路上人山人海，拥挤得人马难行。不多时，便有武官带领马队步队，前来驱逐闲人。闲人驱尽，只看见旗帜鲜明，迎风飘动，刀枪剑戟，照耀日光。到七点四十五分钟，先锋马队先出，后来是大小太监，再后是披马褂骑马的御前侍卫，再后是御舆数乘，里面安放些要紧奏折文件。再后是御前顶马卫队。当下传令人众跪伏，百姓立即跪伏路旁。缓缓的皇帝黄龙舆到了，舆用十六人肩抬，二十人手扶。其余有三乘銮舆，都是预备不用，却同坐的一般无二。全用黄缎绣龙，镶嵌珠宝。皇帝銮舆过去以后，接着便是皇太后銮舆。太后銮舆过去以后，接着便是皇后。皇后銮舆过去以后，接着是嫔妃。再后便是端王的儿子，大阿哥轿子过去以后，随后是各位亲王、各位军机大臣以及随跸的各种官员。直到八下钟时，才出南门。”

回銮队伍浩浩荡荡，彰显皇家气派。尽管没有具体数字，我们可以用报道中的数字进行合并计算。我们将回銮队伍再细分为几个团队：

皇室及服务皇室人员。慈禧、光绪及皇后三顶皇轿，每顶十六人肩抬，二十人手扶，轿夫108人，加上预备的三乘，共216人。服务于皇室的还有众多的太监、宫女。还有皇室保卫人员，名号就有头等、二等、三等、四等侍卫及蓝领侍卫等，加上神机营、虎神营兵至少有千余人。

皇亲国戚、王公贵族。皇亲国戚、王公贵族加上内务府人员，按200人计算是不多的。

政府官员。据郭媛较为细致的统计，政府官员包括军机处、内阁、总理衙门、行政吏户礼兵刑工六部、都察院、翰林院、理藩院、通政司等，从主管官员到秘书，登录在册的官员达到340人。

负责运输货物人员。回銮队伍中运输货物人员庞大，运输车辆就有3000辆，满载近一年来各省发往西安行在的钱粮、贡品等，积攒起来的各类档案文本，皇室的珠宝衣物等。每一辆车至少配备2个人，仅此运输队就有6000多人。

护卫军队。早在西狩太原时军队就有岑春煊的军队、董福祥的军队以及皇室自己的军队，现在回銮，军队少说也得三五千人。

由上几组数字就是回銮队伍的规模了，一万数千人的规模，浩浩荡荡，一路东来。

回銮队伍出了西安，第一天行了40里，晚驻跸骊山行宫，沐浴体验华清池水，慈禧甚为满意。不料二十五日驻跸临潼县临口镇时，竟然出现意外，县令夏良才躲避不出，不仅没有出来迎驾，对回銮皇差毫不负责任，没吃没喝的，让队伍忍饥挨饿，“枵腹竟日”。吴永也非常生气，“两宫仓促驾至，余尚能勉力供应……何以草率至此？”

夏良才何许人？竟然有如此胆量。其实，夏良才也是积极准备迎接回銮的，但先一日，突然有太监来要宫门费1200两，县令抠门没有给，下午就有五六十个大汉闯进来，将准备的贵重肴馔抢劫一空，对其他食物也进行破坏。他的心血付之东流，再去准备，已经来不及了，对如此失职行为的后果，夏良才是清楚的，他所做的，只有躲避而已。如此局面的尴尬，直气得慈禧暴跳如雷，下令捉拿夏良才就地正法。幸亏光绪出来劝解，谓今日是启銮第一站，不能因为区区饭菜而杀一县令，有损朝廷崇俭的旨意。光绪的求情，使夏良才免去被杀头的灾难，改为“交部议处”，巡抚升允自请处罚，“著从宽免”了事。夏良才闹剧的发生，说明皇宫太监勒索宫门费的厉害与猖狂，宫中如此，回銮路途也如此嚣张。

二十八日，回銮队伍到达华阴县驻跸。次日游华山，对慈禧来说，一则西岳庙烧香还愿，一则游览华山名胜。九月初一日，在草草领略了华山风光后，当天下午到达潼关。由于小雨一连下了几天，回銮队伍不得不在潼关驻跸三晚。

河南的殷勤照应

陕西省为回銮一事专门设立了支应局，负责在陕西的招待事务。河南巡抚松寿则更胜一筹，制定详细迎銮章程，要求本省所有沿途接待的地方照章办理，其中规定各种迎接招待的规格。

九月五日，回銮队伍踏入河南境内，阌乡县是第一站，当晚清廷驻跸阌乡县县署改造的行宫。慈禧发现，河南的行宫比陕西的阔绰得多：地上铺有芦席，席上覆以红毡，毡上再铺绒毯。墙壁和楹柱上覆有黄绫，墙上悬挂名家书画，书案上陈设文房四宝。室内陈设鼎彝珍玩，塌上铺锦绣被。门则设有华灯瑞彩，庭院种有异草名花。营造如此优美的环境，深得慈禧的欣赏。

九月六日，进入灵宝县境，灵宝的工作，驻跸的条件比阌乡县还好，更为慈禧所称赞。以至于慈禧一行在灵宝行宫住了两晚后才继续东行，先后经过陕州、张茅镇、观音堂、渑池等驻地，所过地方，供应甚丰，路旁百姓跪迎，敬献石榴、梨、果等，光绪皇帝还不断赏给银两，以银牌颁赐耆老。

九月十六日，回銮队伍到达洛阳。知府文悌组织了迎驾大典，众多百姓跪在道旁，朝着銮驾高呼万岁，此起彼伏。给清廷安排的行宫，气势宏大，知府文悌不惜财力，精心打造，就是作为前路粮台的吴永也认为过于铺张了。

河南府知府文悌，就是戊戌维新时期反对变法的顽固派文悌，因影响不好，被光绪皇帝贬到河南。他这次借承办皇差河南府段，来尽情表现一番，希望再次得到重用。他怀着这样的目的，在财政极为困难的情况下只有罗掘百姓一途。文悌强行向当地绅商摊派勒索，以应皇差。慈禧一离开洛阳，就提升文悌为贵西道台。

慈禧、光绪一行，在洛阳住了8天，尽情游览了洛阳的名胜古迹。吴永完整记载了这一过程：

两宫于召见军机办事后，辰刻即出宫，谒关帝陵、幸龙门、伊阙；进膳后，复幸香山寺。王公大臣，多半随从。予亦前往侍班，因历览三龛、涌珠泉、宾阳洞诸胜迹。房廊户黼，与予夏间经此，已焕然改观矣。伊水中流，望对岸香山寺，迤逦山半，游人旋绕如蚁。水上造有浮梁，水白波平，天空如镜。周庐星列，兵卫森罗，当不减羽猎长场之胜。度桥行里许，至香山寺，即唐时乐天九老结社处，俯瞰洛水，远眺龙门，山半皆北朝造像。千龛古佛，密如蜂聚……未刻驾还，仍于宫门外侍班。

九月二十日，回銮队伍告别洛阳，继续东行，于十月初二日到达河南省府开封。巡抚松寿早率阖省文武百官、乡绅耆老及各界名流在城外迎候。慈禧太后特别命令御前大臣传旨，即一路上敞开轿帘，任凭开封百姓观看御容，只是过城门时风过大，才将帘子放下。队伍直奔行宫，慈禧发现，文悌在洛阳的行宫已经很好了，松寿的工作更胜一筹。虽然开封行宫不是新建的，而是对当年乾隆皇帝巡游开封时的行宫进行改造，装饰一新，布置的金碧辉煌，典雅肃穆，颇有王气。据事先考察的前路粮台吴永所记，“行宫陈设极壮丽，入内瞻仰一周，俨然有内廷气象矣”。慈禧心情愉悦，不久就将松寿提拔为闽浙总督。更为慈禧高兴的是除了行宫的宏大气魄外，行宫内外布满了盛开的菊花，菊花争奇斗艳，芳香扑鼻。为保证菊花开放，花工们还挖了几个大地窖，地窖室温高，催促花蕊的早开。慈禧本来就喜欢菊花，开封菊花开到了慈禧的心扉之上。

慈禧在开封住了几日，接着就是她的67岁大寿，所谓“万寿节”，是清廷特大喜庆节日之一。尽管慈禧刚到开封就宣布，本年自己的万寿节典礼概行停止，但是文武官员还是“违旨”为慈禧太后举行了“万寿节”。十月十日，“百官皆蟒袍补服，诣宫门外排班行朝贺礼”。百官也先后得到了太后的赏赐，绫罗绸缎及燕窝、鱼翅之类的物品。河南官员召集河南各地最有名的豫菜厨师，为“万寿节”喜宴献上河南名菜套四宝、烧臆子、凤踏莲、黄河鲤鱼焙面、紫酥肉等，让慈禧太后及官僚大臣们快活愉悦地过了一个与北京不一样的“万寿节”。

慈禧安心住在开封行宫，除了游览开封名胜古迹外，更为重要的是处理国家事务。诸如教育方面，特别表彰袁世凯在山东举办的山东大学堂。吴永对此有着详细记载：

查袁世凯所奏山东学堂事宜及试办章程，其教规程课，参酌中西，而谆谆于明伦理循理法，尤得成德达材，本末兼赅之道。着政务处即将该署督原奏并单开章程通行各省，立即仿照举办云云。此一道上谕，实为吾国兴学之滥觞，不可谓非学界中一重掌故，亦数典者所当及也。

此时因庚子之变而无法举行的科举考试，碍于《辛丑条约》制约，北京、保定、太原等地不得举行科考，待试士子通过科举的前程渺茫无期。慈禧当机立断，将延误的会试、乡试等一律定在开封先后举行。吴永给予了高度评价：

二十四日，仍住开封。是日奉谕：明年会试，着展至癸卯举行；顺天乡试，于明年八月间暂借河南贡院举行；河南本省乡试，着于十月举行；次年会试，仍就河南贡院办理。在如此仓皇播越之中，而对于下年乡、会试，尚复兢兢注意，足见当时视取士之典，尚为郑重，犹有汲汲求贤之遗意也。

慈禧太后拍板决定：1902年、1903年连续两届顺天乡试、河南乡试，1903年、1904年连续两届会试，均在河南贡院举行。如此安排，全国各地士子都非常高兴，河南地方更拍手称快。或许是河南对回銮中的慈禧照顾周到，所以给了河南这样的好事以奖励。顺天乡试、国家会试频频在河南开封举行，不仅可以大大提高河南的知名度，还可以带来一系列经济利益。

河南地方对慈禧太后殷勤招待，以至于慈禧乐而忘返，竟然在开封停留了33天。十一月初四日，回銮队伍从开封行宫启程。河南地方及其河南附近省份的官员纷纷赶往开封北黄河南岸的柳园渡口，为回銮队伍送行。过了黄河，回銮队伍明显加快了步伐，由延津县-汲县-淇县-汤阴，于十一月初十日到达彰德府安阳县，在这里休息两日，十一月十二日起驾，进入直隶磁州地界。对于沿途名胜古迹，如新乡比干庙、汤阴岳飞庙、安阳韩王庙等，仅匆匆浏览了一下。

从九月五日踏入河南境内到十一月十二日告别河南，回銮队伍在河南整整67天。

直隶风光无限，乘轿与火车代步

直隶迎銮，借鉴河南经验，统一规划迎銮事宜，具有鲜明的特点。

与八国联军谈判的李鸿章

直隶地方对承担回銮皇差非常重视，布政使周馥主持其事。周馥很早就派人到河南学习，并拟定迎銮章程。河南经验可直接借鉴者：A.住处。行宫五大间上房，中间设宝座。东里间是召见处，备用召见黄垫。东里套间为慈禧太后寝宫。西里间为皇上寝宫。随行大臣公馆需四五十处。B.饮食。现闻太后仍吃素，不喜荤腥，需备素菜；两宫早起不进膳，约行二三十里始进膳；王公大臣酒席每位送金席一桌，不送烧烤，余皆一品锅，数碟数碗；豫省买顶好瓷器二十余桌，次细一百余桌，寻常一千余桌，茶碗帽筒燕菜碗点心碗共四百桶；宜备乳牛两头，为乳茶用。C.交通及交通工具。御马骡圈要宽大，闻御马有500多匹；御用八抬轿3顶、4抬杏色轿1顶、绿呢轿2顶。八抬轿每顶40名，四抬三班。宫女等皆用轿车，此间预备大车、轿车一千辆。宿站40-60里，少约30里，茶间20里。所过地方，每站进散图一份，内有名胜古迹，先考核明白，以备顾问。 

在借鉴河南经验的基础上，直隶地方搞了一个总体安排，尤其是袁世凯接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以来，更为重视，布置得更为周全。

直隶皇差章程要点为：A.责任制度，各负其责。此次务本责成州县，因事务纷繁，故多派委员辅之，每站一分局，以一员为局总，会同州县商定主意，庶事有归宿；各站行宫内木器、铺垫、陈设、字画、灯彩，一切已派马丞庆麟承办；御膳房以及王公大臣扈驾人等各公馆酒席点心，已派王令华清承办。B.统一规划，有具体量的准备。诸如公馆预备五六十处。每站应设米面、麸料、柴草、煤炭厂各一处或数处。因扈驾人众以数万计，车马甚多，其时天气亦冷，米面、麸料、柴草、煤炭，必须先为购存，宁多无缺。车马厂约有车二千余辆，马千余匹。每宿站约计应备干草二十万斤，麸五百石，尖站减半。劈柴每宿站应备二十万斤，尖站减半，木炭每宿站十二万斤，尖站三四万斤。每宿站应预备奶牛十数头，以供乳食之用。关于差夫，必须用本地人，凡差夫一律穿号坎，并带腰牌，腰牌号由总局发给。无号坎腰牌者，不得出入。总局购买油布二千块，发交磁州首站，随差运送，以为防雨。从直隶皇差章程可看，更科学规范，群策群力，避免仓皇准备，避免更多的浪费。

十一月十二日，回銮队伍踏进直隶境界，宿营于首站磁州。新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凯率直隶文武官员——迎銮队伍跪迎道旁。袁世凯首先向慈禧太后汇报了他们设计的回銮行程、路线及交通工具的换乘。因为卢汉铁路正在修筑，修筑一段通车一段，直隶正定以北至京师已经通车运行，运行良好，乘火车回銮进京岂不更好。袁世凯说：

“勘得河南安阳县与直隶磁州接壤，自磁州首站起至正定府止，计程四百七十六里，应行九站，由正定乘轮车至保定省城驻跸，再由省城乘轮车进京，沿途恭设行宫十处，尖营八处，茶尖三处。至轮车经过定州、涿州两处，由铁路公司就车上恭进御膳，不设尖营，已由督办铁路大臣宗人府府丞臣盛宣怀奏明在案。统计尖宿、行宫二十一处。因回銮期近，不及一一新建，只就街署书院民房酌量修改添造，期无迟误……”

既然袁世凯关于回銮路程总体都安排好了，慈禧太后准奏，开始了新的征程。袁世凯还给回銮队伍带来了新气象，即他将其一手训练的中国最早的一支现代化陆军——新建陆军的一部护卫回銮队伍。新建陆军整齐的步伐、严格的军纪与威严的精神，给回銮队伍吃了一个定心丸。

十一月十三日，回銮队伍抵达直隶重镇邯郸。邯郸是战国时期赵国都城，有很多名胜古迹，许多成语故事都出自那一非凡时期，诸如围魏救赵、纸上谈兵、将相和、负荆请罪、邯郸学步、完璧归赵、黄粱美梦等，反映了那个时期邯郸的辉煌。慈禧领略了邯郸的风光、趣闻后，十四日下午赶往永年县重地临洺关。在临洺关停留两天，于十六日驻扎顺德府邢台县。在邢台召见袁世凯，询问由正定乘火车的准备情况。袁世凯还带来一个好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