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瞿中国游戏发展亲历记<二>

本系列采用的论法是“史论”的方法，即“有史有论”，“论由史出”，“史论结合”。通过对二十年来游戏和相关行业的发展，亲历和思索，带来一些启示。

前文回顾：老瞿中国游戏发展亲历记<一>

变局来临（1）

2001年的春节联欢晚会，赵本山、范伟、高秀敏的小品《卖拐》，成为经典三部曲的第一部，十年后，春晚再无小品王的节目。

（未来会有韩游给国内卖拐卖轮椅的故事）

二月初，中美海底光缆的故障，国内IT界突然发现，已经不能没有网络了！

2001年的寒假，大宇软星的《轩辕剑天之痕》在繁体版上市数个月后终于在内地上市，69元，卖的挺好，连带已经卖过多次的仙剑98柔情版，仙剑世纪纪念版都热销了一把，这就是情怀的力量。

2001年的寒假，金智塔的《古龙群侠传》上市，整体质量过硬，..得力，在港台销售成绩也很出色。一个产品成功会带动一家公司，就有机会做下一个项目，金智塔继续会做什么游戏呢？

2001年的寒假，金山西山居使用《剑侠情缘2》引擎重置的《新剑侠情缘》，传统RPG改成了ARPG，销量比预期的高很多。继而金山购买了当时先进的3D游戏引擎LithTech，进一步提高研发水平。

2001年的寒假，目标软件的《傲世三国》在欧美评价高，且上了一些游戏榜。出差欧洲的目标软件的老总张淳意气风发的拍了一张照片，标题是“兄弟我在英国的时候”。这句话出自围城。

（张老板在英国的帅照找不到，换一张）

彼时中国游戏恰像围城，国内的游戏公司想出去，国外的游戏公司想进来。

一家游戏公司必然是以成功的产品而立足，一款畅销的产品而成名，不断的推出成功的作品而发展而壮大，这个简单的道理几十年来一直通用。国内的公司也是这样计划的，安排的。

这一年，无论国产单机游戏还是引进的外国游戏，销售量整体涨幅不少。销量主要是因为家用电脑的大幅降价和占有率提高，带来大量新增用户。

另外一个原因，互联网公司烧钱带来大批上网的计算机用户，用户。这对网络的普及效果显著。（每一次烧钱都会产生这样的效应和新的巨头，比如后来的团购，共享经济等等）

还有一个原因，经过一定时间和项目的积累和沉淀，这一年的国产单机游戏质量整体水平提高很大，变局也已经产生。

如果关注一下局势，韩国的游戏产业进步相当大，《西风狂诗曲1和2》达到了RPG的高水准、《暗黑帝降临》妥妥的像暗黑破坏神借鉴的游戏，《流浪剑客》则是个三角色（弓箭，法师，剑士）的ARPG。前两个可以看过韩国游戏制作水准已经接近..，美术超过内地，后一个则分明是一个MMORPG网游的雏形。面对韩国游戏的崛起.媒体曾报道韩国的游戏振兴政策，列举了韩国政府对游戏产业支持，如孵化园区提供，高校毕业生创业资金扶持，政府技术购买等，并感叹假如国内能有这样的支持该多好！

西风狂诗曲1-2肉眼可见的进步

来不及感叹了，韩国网游很快进入中国了

由于互联网的加速普及。过去提供局域网对战的电脑游戏房陆续都加入了互联网功能。2000年下半年QQ用户井喷，盛极一时的聊天室反而成为引流工具，大家从各地的，各主题的聊天室人聊出火花点了，再加QQ单聊。聊天和上网的新鲜感之后，需要一种带宽要求不高，又能长时间娱乐的互联网产品。

于是，对网游的需求应运而生。

几款韩国网游，如韩国网游《黑暗之光》开始运营，..产的《石器时代》在海外运营一年低迷后，汉化后在..开启小范围测试，并预计引入国内。第三波（宏碁戏谷）也开启了一款韩国网游《龙族》的汉化工作。..的新兴势力游戏橘子进行韩国网游《天堂》的测试，业绩红火，股票暴涨。这引起了智冠总裁王俊博的注意，他阻止国内研发网游的同时，又大大加注了网游的开发，如《金庸群侠OL》和《网络三国》。此外，另一款网游《万王之王》也在蓄势待发，这款游戏将带来一个新的概念——公会。

（据说这个游戏现在服务器里还有一个玩家）

很快，各大游戏杂志不用担心广告了，只要有版面，就有游戏商送上支票。大众软件的封面广告数万一个，虽是半月刊，往往预定到了半年之后。

去年年底的几期封面还是单机。

这一年画风一变，基本被网游统治。

（前期三大韩游：龙族，千年，红月）

另一个加速网游市场化的是去年那些互联网寒冬中活下来的网站。当时在纳斯达克上市中文三大门户网站，新浪，搜狐和网易，被称为互联网概念股。所谓概念就是不..，几家网站不但跌破了发行价，甚至跌破了1美元。网易曾被纳斯达克停牌。这些门户网站急需要盈利，网易总裁丁磊，收购了天夏网络（天下的研发者），又通过自己的同学技术负责人肖，亲自给云风打了个电话，邀请他加盟做游戏……计划是用6-8个月做一款叫西游背景的游戏。（当时还没有定名大话西游）

同时，盛大的陈天桥在中华网撤资后，用了相当长的时间探索，曾尝试制作了一款叫《硅谷精英》经营类的游戏，游戏只在极小范围，据说玩不懂。这时陈总决定搞一款网游代理。

同时，九城的尝试在网站上增加一些flash的游戏，模拟城市生活的一些玩法，充值增加一些乐趣，有点像大号的可乐吧，很多用户一哄而来，一哄而走，没有盈利的可能。

这些网站还有些新兴的资金开始投入到网游代理中。几个先行的网游已经赚到了真金白银，网游开始翻起浪花。

（猜没有几个人知道1998的这款网游是什么）

2001年华文地区最快推出产品的还是一些有单机研发经验的公司。

比如这几年通过3D金庸游戏和平凡淑芬插画成名的昱泉科技，先后推出了《笑傲江湖3D》《神雕侠侣3D》，这一年很快推出《笑傲江湖》网络版，虽然bug很多，配置要求高，奇怪的场面令人惊恐（3D性能差，看其它玩家都是纸片，看其他白衣玩家的运动像鬼影一样飘过来，尤其是夜里），很快拥有了大量用户。

该游戏中首次尝试了一些全服的运营活动，比如找财神，随机刷出红袍的财神领取奖励。由于设定华山派的弟子穿红衣，所以大量的华山派玩家惨遭屠杀。

（那次活动有点类似这张图）

像雷爵资讯的万王之王，则采用了一种新的推广方法。当时的网游推广宣传以媒体广告为主，销售和游戏软件一样，由光盘配合点卡销售。当时大概通常是19元到29元之间，一张光盘配一张点卡。《万王之王》则在广告中宣称，新版本《万王之王之乾隆王朝》免费赠送，既然随各大游戏杂志报刊附赠，此外几家连锁软件点也能获得，在当时可谓创举，据统计，实际送出去三十多万张，据说每张光盘平均有三次安装。

另外则是智冠的《网络金庸》和《网络三国》，这两款游戏随智冠的渠道和宣传能深入到二三线城市，很快，智冠也采用免费赠送光盘的方式快速获取用户，再后来发展到送光盘时送点卡，先让玩家免费玩起来。

这是游戏传统媒体最快乐的时光，几万元彩色版的广告不愁买家，内页的黑白广告也是满满当当。网游厂商投放广告，照例要放这些游戏的介绍说明评测等软文，软文都是游戏公司写的，连写文字的都降低了工作量。现在流行送客户端，每期刊物夹带光盘，游戏公司还要额外给游戏媒体加钱，岂不快哉。

于是，游戏媒体迎合客户和读者，更多的网游新瞻栏目出现，比如有一期的小方框里面介绍了一款游戏叫“米尔的冒险2”，预测将由代理商宇智科通的代理进国内。宇明智通代理的《黑暗之光》失败，所以换个游戏引入也是很正常的。

当然，后来我们知道，这个游戏中文译名叫《传奇》

上半年过去，三款网游，亚拓士的《千年》、第三波的《龙族》、圣教士《红月》占据了大半市场，其他网游各有份额，而一款叫《传奇》的网游开始宣传。

2000年的7月4日，网易上市，丁磊成为中国首富

2000年的7月14日，新浪上市，成为中国第一大门户网站。

2001年的7月14日，传奇签约。

2001年的下半年，世界的格局会改变。

变局来临（2）

2001年暑期，大宇资讯暑假终于推出了《新仙剑奇侠传》，这款期待已久的重置版距离初版足足七年重置版。有系统兼容性问题，bug众多（赶工上市测试不足），为此姚壮宪先生再次道歉，并放出了新卫星。说来年《仙剑奇侠传2》和《仙剑online》。还介绍了成立上海研发分公司和预期的新作《汉朝与罗马等》。不久之后，大宇内乱，狂徒工作室分裂，仙剑2延滞。内乱让大宇远远落后于网络游戏开发的时代，多少年后，姚仙成了代言各类仙剑的吉祥物，而最初的“仙剑OL”又在哪里？

很多人愿意忍受迷宫，是为了看补偿情怀的结局

有反应了的公司又未必能够应对。

至于国内的游戏厂商或许明白网游是未来，而是明白也没有资源和能力应对。像国内最知名的两家研发公司，目标和金山，号称北目标，南金山，他们在做什么呢？

北目标，完成《傲世三国》的资料片，做《秦殇》，这是一款暗黑式的ARPG，用的是秦末的故事背景，显然背景兼顾了国内外的发行。（西方最熟悉的中国古代君王是秦始皇和成吉思汗），若要去做一个网游版，暂无人员和精力。等到《秦殇OL》（天骄）做完能上市的时候，又是两年过去了。

秦殇真的是精品游戏，对得起北目标这个头衔

南金山，正在赶暑期档的《剑侠情缘之月影传说》，并制作3D游戏，开启《中关村启示录2》的制作，要做网游，至少要等这两款项目做完吧。官方说来年会推出剑侠情缘网络版。（虽然在剑侠情缘2中就有网络对战的模块，但整个网络版游戏还构想中，存在于企划案中）

这个游戏做完了但没有上市。

比如之前提到老牌游戏公司创意鹰翔，之前循序渐进的等回款一笔资金，继续下一款开发的生活，完成《独闯天涯》后制作《碧雪情天》，要等这个产品上市后才有可能做Online版本。这几家公司代表了绝大多数国内游戏公司的实际情况，并非没有进军网游的思想，真的没有钱和资源投入。（碧雪情天项目完成，项目核心去做网游荣耀去了）

对于一些新开始游戏的公司，固然占了先机，却因为没有技术积累，游戏能不能做出来？能不能商业运营？

比如拥有强大背景中文之星《第四世界》，搞了若干次规模测试后，服务器客户端均不稳定，渐渐的偃旗息鼓，销声匿迹。

又比如广州一家游戏公司的做的三国世纪，也是断断续续测了很久，带宽和服务器费用承载下不来（当时的带宽和服务器相当的贵）。

（据说这是最早的国产网游，但我真没有玩到过）

这都是早期网游研发注定的消耗，大趋势下的小公司唯有挺过才有希望。

还有像我去的这家公司，现在就在硬挺着。

那个暑假，本该在医院实习的我，来到深圳蛇口，开启我的游戏制作生涯。当我推开公司之门时，一群人围着屏幕看《最初幻想》的展示。

深圳万智源，前负责人纪峥北上娱动工厂去做《鬼寺》，新的负责人谌文刚把《最初幻想》签给了智冠科技，（外界称为8位数，按当时1000万台币计算为250万人民币，实际签约价约超过100万人民币）同时公司开启了下一个RPG项目《不如归》的制作。我到公司的时候，《不如归》的制作在师傅丁丁（丁迎峰））的带领下已经投入正规。

不久之后，丁丁向我们宣布了公司的发展计划。大体如下：

《最初幻想》由林云峰（小白）负责，即将完成母盘，智冠会付后续款项并择机上市

周末间隙，美术总监陈重放着《最终幻想X》的CG，对比自己做的，哎，那种差距感啊！

《不如归》最快可以赶上新年档，力争年底签约拿到一笔签约金。

由叶航（高铃响）负责制作《最初幻想》战略篇，（只有一个程序宋良和两个美术协助）将在明年上市，并有机会和本作打包成一个“经典收藏版”，获取一波收入。

这些资金用来干什么呢？准备做网游，为此，公司又从东莞卓越数码找来了区豪（武道我理），区豪之前参与制作一款文字网游，游戏以付费授权的方式给21cn部署，很受网民喜欢。

听起来很好，赶不上变化，《最初幻想》因智冠要求反复修改，始终未能通过验收，也就没有拿到尾款。

《不如归》由于之前的人员变更，开发不规范，不得已换了一套底层，还好由《古龙群侠传》的主程王俊先生提供代码和支持，开发进度一拖再拖。

不如归设定是SRPG，各种原因改成RPG

很快公司就开始欠薪。

由于业内太小太小，各种业内消息也不断传入耳中，纷纷呈上，颇有意思。

我和区豪准备去拜访李兰云老师新开的游戏公司，去前的一天，这家叫韦斯特或麦斯特的公司上午还在招人，下午就宣布解散。

年初风光的金智塔突然清洗了几乎所有的美术，主力开发网游，还和韩国公司联系，可能是觉得网游不需要高级美术吧。

看到了资深前辈刘铁（月光流星雨）的简历，前辈有丰富的经验。找不到游戏开发的工作。据他的好友刘勇（新疆人在流浪）说，两人已经把北京的游戏公司跑遍了（倒闭了），所以刘铁曾用假文凭到连锁超市做系统集成管理，现在还是想做游戏。

石器时代太火了，卖个宠物包的限定套装就能排300米的长队，到手的礼包加价就能转卖，一个周末就卖掉了200万，一个月收入1000万。西山居的总经理裘新去北京出差时看到这样的盛况，忍不住感叹辛苦三年的《剑侠情缘2》才收入1000万。

石器时代受到了“加速齿轮”的影响，很快，各种外挂应运而生，从穿越到刷怪无奇不有。玩《石器时代》的这个游戏的人几乎没有不用外挂的。

同样，网络三国志和网络金庸传也遇到同样的问题，玩家除了要买点卡，还要买外挂卡才可游戏，外挂卡和点卡在摊贩那里同时出售。

这些眼花缭乱的信息并不能改变我们缺衣少粮的生活，我们的工作在一个三室一厅的套房里，我们的宿舍在后面的两套房子里，高低床，一起吃喝睡，时常交流起来中国游戏的未来。

一起工作几个原画是画漫画出身，龚毅坚（口袋巧克力）告诉我，不远处就是“金虹漫画”的旧址。金虹漫画积攒了多年的实力和财力，孤注一掷的投入到原创漫画《斩魔传》中，在香港以期刊推出。

非常港漫风的《斩魔决》

“借助内地的人力优势，进军港漫市场，这是阿恒和虹姐的梦想！”

大懒（黎振基）说：“我是在香港画漫画的，香港市场又不大，本来有那么几家漫画商（还有..漫画，有一些固定用户。突然一本新的漫画加进去连载抢市场，很难。尤其是今年经济不好，香港的漫画家都饿肚子了，谁会花钱看连载的新漫画呢？”

透明人（梁毅）说金虹漫画的作品在香港销量每况愈下，连载不下去，收入都不能应付工资。阿恒变卖了房子也无法支撑，最后孤注一掷，把已经完成的漫画做成套装单行本在..销售，希望能捞点本钱。

结果呢？

911事件爆发，..经济一片萧条，出版《斩魔决》的..出版商倒闭，一分钱都没有收回来。金虹漫画就此折戟沉沙。夏末的一天，口袋他们几个漫画师走到原金虹漫画的楼房外面，学孙悟空在如来佛手掌里的行为，拍了张照片留念。

也许他们觉得那时画漫画的未来，就像被困在无边的宿命中吧。

这件事对我影响极深，中国这么大，都容不下一家原创漫画公司的生存发展，这个环境一定有问题。如果这样的环境都没有改变，增强个人实力（像上述几名漫画家，未来都是行业大拿），期待时局变化外，是很难去逆天挑战。

漫画市场的变局尚未来到，游戏市场的变局来临了。

变局来临（3）

2001年9月11日傍晚，我在宿舍里打盹，醒来后去加班。

一进门陈重和大懒就满脸油汗的说：像电影一样，撞了，撞了！

那一天夜里，我们都在刷各种新闻和谣言，突然新浪网游戏制作论坛的版主黄海（有军方背景）说：可能立即要收复..。

一片欢呼声中，大家突然想到，如果开战，我们的游戏怎么办，..的智冠公司还没有付钱呢？

说起智冠总裁王俊博，我们从员工到老板都日夜期盼他的到来。要上一个项目的尾款，希望能签约下一个项目。

王总的COS照很多，这是最惊奇的一张

那一年深圳蛇口的冬天，海风吹过滩头的半岛花园楼盘格外寒冷，几个月没发工资的我们，千呼万唤盼星月亮的等到了智冠总裁王俊博，他一身半旧的西服和磨损的公文包，客客气气的像城乡结合部的乡镇企业家入城办事，而我们望眼欲穿的以为皮包里面装满了钞票。

开始谈生意王俊博就严肃起来，他正告：行业不景气，《最初幻想》的付款要打折。你们新作的单机如不能马上交货，就不要了，赶紧转行做网游！

为了说明这点，他举了自己的网游的例子，还说投资的网龙（天晴数码）的幻灵游侠赚了大钱。

王总临走的时候，再次建议，所有项目都砍掉，马上做网游，要不然来不及了。

可是我们老板舍不得，事态的发展比想象的还快。半年后，等《不如归》做好，想按照成本价打折找发行商找不到了，想预装到游戏杂志光盘回点血。那时游戏杂志都被厂商出钱补贴的网游客户端光盘包办了……

中国网游的最初，可用这个游戏名形容：混乱冒险

丁丁组织大家讨论了一些网游的规划，大家还写了一点案子，但又有什么用的，像所有的国内游戏公司一样，聚时一颗心，散是满天星，都去了别的公司别的项目。

那一年的冬天，我们夜里加班，挂机魔力宝贝挖矿，调侃网易的大话西游做得差。同事说了一句：人家能按时发工资，还能做下一个项目。能正常发工资，能正常做项目，很多公司就能活下，这是多么低的要求啊！

网易停牌中，股价很低，网易的朋友也调侃我们，要不要买他的股票？可是，人家账上有现金，能笼络人才，做第一个项目的经验可以积累到下一个项目，后来万智源的很多人都去了网易做游戏。

左起：丁丁、口袋、林老板、武道我理

很多年后，我还记得那个台风肆掠的下午，飞机的银翼划开雨云，我打车来到蛇口的半岛花园，心情激动的推开了游戏公司大门。

十六年后，我专程又从珠海坐船到蛇口，悄悄潜入到半岛花园的山水阁楼下，伫立良久而无言，出来时看了看旁边中介挂出的房价，忍不住想，如果当年老板投资做游戏的钱去买了这里的房子又如何，能增值多少啊？

可是，人生不只是为了钱对吧！

十六年，杨过等着小龙女，不改初心，我们的初心改了吗？

告别了第一份游戏制作生活，我回到大学附属的医院，完成我的实习生涯。看着同学们打CS，刷红月，打传奇。同时也要规划自己下一个工作。

2002的四月初，我去上海大宇面试，有可能成为仙剑3策划的前途让我兴奋异常。

上海大宇办公室挂着历来的游戏作品海报和一台带着光盘（盗版）使用说明的ps2游戏机。

面试结束后，负责人说要等到我毕业才能安排。我去找魔戒工作室的小箭，没想到他的境况很不好，公司在破产边缘，急需要一笔钱来输血，他正在四处拉投资，却屡屡碰壁。

网游如此火爆，为什么拿不到钱呢？很简单，投资热，需要的是马上..，你要慢慢研发，等你研发完了，才知道..与否？热钱，就要增值，等不及慢慢煎熬。

当时有个老板这样说，我拿200万买个韩国网游，三个月就知道能..还是赔钱，我拿200万去做游戏，一年后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为什么要投呢？

几个月后形式转变，魔戒工作室解散了，又有资本找到小箭，愿意出之前十倍的投资做游戏，早已精疲力竭的小箭苦笑着拒绝了。

网游如何..，业内估计去年2002年的盛大收入有4亿以上，接近50%的纯利润，这只是《传奇》商业运营的完整一年。

网易代理的3D网游《精灵》，画面清醒可爱，玩法乏陈可列。比如打怪物升级，没有任务，没有剧情，没有帮派，没有国战。最多是组队打怪，升级，刷装备。等级够了，再去下一张地图，打更强的怪，如此周而复始。这样内容单薄的游戏，免费测试10多万用户，付费公测5-6万用户在线，网易卖的是小时卡，1小时约0.5元，靠精灵这样一个游戏，网易一个月就有一千万的收入，令人羡慕！2002年5月份、网易发出了《大话西游2》的第一个测试版，一个从GM转职的策划，被劝出这个项目大话2项目组，去制作一个新的西游项目，即《梦幻西游》。

大话西游1-2的间隔很短

不转型真的来不及！

这年夏天，我将毕业，也错去大宇的机会。李兰云把我推给西山居。负责人三剑客之一的罗晓音打了个电话给我，

问我有没有测试游戏的经验，比如类似大富翁这种？

接着罗先生有些犹豫说：其实我们更想要有过网络游戏制作经验的人。

我那时年少气盛，直接怼回去，国内有做游戏经验的才有几个人，你还要做过网络游戏的人，是不是太苛刻了？

过了不久听说，雷军又下了杀手，已经完成即将上市的《中关村启示录2》直接砍掉，规划制作的《剑侠情缘3》干脆放弃，全力投入网游，不惜一切的冲入潮流。又过了一年多，雷军又把卓越网卖给了亚马逊，筹措资金持续作战。

王总和雷总双剑合璧

这就是潮流，当正式毕业的时候，举目四顾，只能做网游了。

又来到上海，加入一个网游团队。这个团队来自智冠重庆分部，负责人是张英，通过积累，有了一套3D引擎，执掌引擎的是参与过《烈火文明》的魏新涛（江湖人称骷髅，绰号打火机），后来加盟的程序一个与我同姓，叫瞿闻豪，育碧出来的（人称问号），还有一个正宗的皇室后裔，吴亚西（人称吴导或船长），戴赋坤（坤坤）以及年轻的程序员邓颖玉（小象），还有几个四川来的美术，称为高兴，阿姨等。

快乐而辛苦的开发生涯中，听着外界的喧嚣财富的声音，我们只求做一款出色的产品，至少是可以拿到市场竞争的产品。

遗憾的是，半年多后，媒体报道，自诩为中国版“哈利波特”的中国首款3D网游《天空之城》陨落”，尚未起飞便分崩离析，令人惋惜。

几年后再看当时的情况汇总又特别清晰。

技术团队开发网游需要资金，接受了投资，投资不大，最初预估是五十万出demo，过程中需要不断融资，投资人老熊即CEO联系自己的朋友，教友分别以个人出资入股的陆续投入现金，后有8名资金股东加上3名技术入股，这样的财务关系令后来的融资举步维艰。资金链行将断裂时，盛大曾提出收购技术团队，几名股东要以3-5倍投资收益退出，不欢而散。

客观来说，技术团队对网游，特别是3D网游的制作并不顺畅，如果能早一些时间出测试版，就有机会获得代理的费用苟延残喘。这是客观原因，即使暂时获得资金补充又如何，产品稍微成功还会大乱的，所有的研发人员不过是资金殴斗中的牺牲品吧。

重要提醒，如果创业，首先是明确财务关系，股份权利，否则迟早有一天兄弟阋墙，不欢而散，此外尽可能不要找非本行业的投资，这是血泪的教训。

当年的联名海报，算不算最早的联动？

《天空之城》就这样陨落了，这一年还有更多的网游此起彼伏，争奇斗艳，不亦乐乎。

正可谓：

因嫌研发慢

致使代理抢

昨怜国产惨

今嫌泡菜狂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

反让韩游挑大梁。

甚荒唐

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变局来临（4）

2003年元旦智冠的《RO》仙境传说席卷Q版市场，将之前的《精灵》，《天使》打的一败涂地。

2003年春节大宇的《仙剑二》终于上市，玩家苦等了八年就这个？

网龙推出《征服》测试，新疆人在流浪（刘勇）非常激动，流浪多年的丐帮帮主终于在网游业打开了局面。

天人互动的魔剑获得核心玩家拥戴，却一朝删库（搬服务器）跑路。

九城终于等到了批文，点卡销售突破一个亿，朱老板预谋下一次豪赌。

暴雪中国行在新天地举办，比尔罗帕，那个姓罗的胖子主要介绍冰封王座的讯息，媒体记者玩家都关心的是《魔兽世界》代理的问题。

他来的前一天晚上，上海下了小雪……

奥美电子代理的《孔雀王》宣布停运，这成为中国第一个公开宣布失败的网游，至此，奥美已无可能以暴雪代言人身份出现。

那一天，张国荣自杀的消息，从开玩笑的日子变成了真事。新闻中大家奇怪，为什么所有人戴着口罩，那就是闻之色变的Sars非典。

Sars过后就到了夏天。

2003年的夏天

上海大宇推出的《仙剑三》不负众望，销量数十万套，是国产单机的里程碑，就此国内单机市场持续萎缩。

昱泉网络上一年测试的《流星蝴蝶剑》广受好评却无法盈利，而笑傲江湖网络版已经人烟稀少，新项目《MK2》门可罗雀，仅剩下两个人一台电脑维护，何去何从？

流星蝴蝶剑可能是那十年最好的武侠格斗游戏

盛大网络如日中天，拿到软银的4000万美元投资实力大增。同时又被亚拓士告上法院，包括维美德授权传奇3给光通资讯，跨国仲裁，明枪暗箭，勾心斗角，天天上演。

腾讯网络测试的QQ秀传播起来，包括QQ秀聊天室，以及QQ棋牌，已经有了几万人在线。腾讯还代理了一款3D网游《凯旋》，游戏很差，由于拿QQ号直接登录，也做到了数万人在线。

《凯旋》是第一款内置QQ的网游

棋牌老大联众网络也搞了联众秀，又傍了上市公司，根本不曾留意上面的对手。

新浪代理的《天堂》运营的一塌糊涂，畅游运营的《骑士》也是千疮百孔，业内把Sina和Sohu叫大小S，看来大小S双双蒙尘游戏。

2003年的夏天，原来《天空之城》的团队各有前途。魏新涛带邓颖玉去了盛大系的公司易昔网络做3D网游做《拯救》，吴亚西戴赋坤几个程序（他们今天一起合作）在徐家汇租了套民房成立磐石网络，不久发布了一个“中国版魔兽世界”轰动，研发的3D引擎就是后来《天机》。我则跟着张英还有火星时代的创始人之一余跃海以及另一个张小龙一起创业，想在乱世中做一番事业。

这是能找到的《天空之城》人最多的照片（胶卷），大家此时应该在看吴亚西写的CKF编辑器，即Chinese KongFu 编辑器……

2003年的夏天，很热很热，在上海世纪公园附近花木镇的一间民房里，我面前是一张狭窄的电脑桌放着电脑和键盘，右手是半旧的床垫和新买的七孔被，后面是一张破烂的沙发。

母亲到上海来看我，看到我坐在简陋的折叠椅子依然按键如飞的写着文档，依然滔滔不绝的说着未来，忍不住的感动，

她说：在这样的环境都能这样的努力，一定会改变自己的人生……

后来，她想法帮我凑了首付，买了套房子，真的改变了我的人生。

那些年一些散落的故事，放在文中不适合，就当做第一二部分的花絮吧……

西山居《剑侠情缘1》最初只有八个人研发，有个文案是以前报刊上写游戏文章小有名气的，这位文案后来被制作组请走，从此在网上不遗余力的攻击国产游戏。过了几年，网游火了，又站出来说自己是国内先行者。这样的人在行业一直存在，退出游戏行业时一副看透黑暗的表演，之后就是酸酸的嘲讽。

游戏有8个结局

《仙剑奇侠传》火了之后，好多RPG游戏都学这样的设定，一男多女，比女角色多，比女角色死得多，比女角色死得惨。有个游戏叫《神仙游侠传》，主角叫李少游，听起来挺像李逍遥。

1997年春尚洋宣传《血狮》的时候，介绍3D的《烈火文明》。1998年夏，我的一个买了《血狮》的同学给尚洋公司写了一封信，问还在做游戏吗？尚洋回了一封信，里面是《烈火文明》的宣传册，3D效果十分出色，等到上市到了99年秋，这2年是整个游戏行业3D大跃进的年代，游戏效果又被拉开差距。

1998年，前导立项做《红楼梦》，项目组传闻全是妹子，征集红楼梦的故事做剧情，我给游戏制作组写了封信提建议，项目组回信。这封信我珍藏至今。前几年前导老员工聚会，我托人问谁写的回信，得不到答案，也可能如某个知乎的记录，斯人已逝。

这封回信我一直珍藏着

1999年广州金智塔出了一款叫《江湖》的单机游戏，宣传是不上网的网游，销量惊人（据研发人员说为了赶档期，把内部测试的版本拿出来，由于bug太多，骂名滚滚，但该公司的负责人说，依靠江湖冲档期的赚到的现金才让公司活下去，孰是孰非？

那时候圈子很小，人员流动很大。原来前导的纪峥去金智塔做《江湖》，被前导告了，有竞业协议，这个官司没法打下去，因为前导没钱给纪峥做竞业补偿。

圈子很小，有游戏杂志的记者顺路拜访万智源，闲聊的时候就骂金智塔的《江湖》，骂着骂着忽然问对面美术总监陈重，你以前是做什么游戏的？胖胖的陈重缓缓的回答：就你刚才骂的那个游戏。一直觉得陈重算胖了，旁边又坐了一个更胖的3D美术老牛（牛天路），周末陈重在公司一定通宵打游戏，睡觉打呼噜声赶走其它人，老牛打呼噜声可以赶走陈重，老牛后来去做《铁血三国志》了。

2000年卖的最好的软件是杀毒软件，4月26日，CIH病毒在国内大规模爆发导致。以至于有个说法，CIH拯救了中国杀毒软件，也间接拯救了中国软件产业。据坊间考证，病毒是因为感染了国内熟悉的“藏经阁”位于台北的资源服务器，并随着其中的繁体版《大富翁4》在国内流行开来的。

（据考证，已知最高级别的领导玩过的游戏是大富翁2）

2000年科乐美在上海的办公室开在当时中国第一高楼金茂大厦。能在顶级写字楼上班是很有面子的。也不一定，几年后淮海路的高级写字楼力宝广场，就发生了女主管高跟鞋暴头主策划的事情。

2000年的陆家嘴，金茂大厦一枝独秀

同时期还能在高档写字楼的是育碧上海，在泛陆家嘴地区的第一八佰伴的时代广场，老板是外国人，但是懂中文。大家对外工作是英语，私下交流用中文，如果老板过来，就改说上海话。那时候育碧的新手策划月薪3500元，是6公里外上海大宇的3倍。

2000年的年底在深圳举办过游戏展会，号称中国首届E3，由于国内游戏厂商稀少，参展的大概只有五家游戏公司，一些本地的软件销售渠道在展会上卖软硬件，华南几家游戏设备商稍微撑起了门面。具体内容乏陈可列，今天在网上几乎查不到信息。

2000年夏天，李兰云老师在新浪制作论坛发帖招人，讲述珠海风光优美，气候宜人，政策支持，强调优惠政策，个人所得税4000起，联系发现去的是第三波而不是金山。第三波新人策划可以拿到1200月，试用期900，比金山软件要高，有人说金山的当时的程序平均比业内低1/3，但是被雷总说的甘心情愿。今天你从广州坐高铁到唐家湾站，参观民国首位总理唐绍仪故居是一个起步价，穿过故居的小道是唐家湾长途汽车站。那时去西山居就从汽车站打摩的，去第三波也是打摩的，很近。

论坛的书紫恒年（顾运涛）去第三波做《三国赵云传》，新人新作，备受压力。坚持做完的他发现游戏出版没署名。用新笔名在CBI游戏天地大大吐槽了两个版面（未写公司名和游戏的名字），很多人认为是我写的。百口莫辩的我找CBI的主编宋晓春，他说不能透漏作者名字，直到2019年大狗发表了关于《赵云传》的文章，我才知道是老顾，和他当年的事恍同隔世，看来那时公司虽不同，经历很相似。

三国志赵云传是个好游戏

记得在深圳见到一个制作论坛的网友“折翅之鹰”，似乎是清华大学因病退学的，从东莞卓越数码出来，要继续做游戏，我和武道我理和他吃饭，看到他拄着手杖，力有不支。后来慢慢失去联系。很多年后，业内发起“冰桶挑战”，想起他的只言片语，他得的应该是渐冻症……

我的第一次游戏公司面试是仙三的主策划王世颖女士，面完后被负责人张毅君先生找去。交谈中，他说：“你知道我一天工作多小时吗？中国游戏这么落后，不努力行吗？”张先生还讲他写的创意被拿去做了一款游戏《皇帝》等。后来听同行策划讲，张先生面试也是这样对他说的。这套路算忽悠还是PUA？

《皇帝》是那个年代最好的单机游戏之一

新疆人刘勇在游戏制作论坛免费教授爱好者游戏游戏设计，入门当弟子的条件是手抄一遍山海经。刘勇那时居无定所，经常换工作（流浪），他自称自己的学派为龟派，而被别人戏称丐帮。因此和一些业内人结下梁子，丐帮子弟去应聘策划要小心谨慎，遇到对头可能直接被逐出门外。几年后在聚会第一次见到刘勇，人海中毫不费力的就能认出。

月光流星雨刘铁和刘勇是好兄弟，当时我做古代战争游戏《不如归》的时候，写游戏推介新闻时，顺手写了几句七律，五绝之类的古诗放上。刘铁就客客气气的说：“你写的那个挺好，但不叫诗”，搞得我郁闷了很久，从此偶然断断续续的联系，似乎每次的他结束语是：“有空找我来喝酒”。最后一次他在微博私信说：“记得帮我扩散一下啊！”那是他离开畅游，在成都创业的招聘贴，他的微博停更在7年前的4月22日……

大主编宋晓春在2003年见面，在荒芜的兔子不拉屎的漕河泾开发区，我请他吃了一碗泡面，他觉得有些寒酸。我跟他说，知足吧，疫情食堂刚关闭，这是小卖部最后一桶面，方圆三公里找不到吃的，门口的自助机可乐都是热乎的。如今漕河泾快成了二次元游戏之都。今年最后一次在外面吃饭，是KFC。就在漕河泾的米哈游附近，那是封城之前的事情了，已经过了七七四十九天。

大狗2003年电话采访过我，主要是问《天空之城》前后的各种纠纷和细节，那时我还年轻，总想把事情背景说的清清楚楚。现在早没有这个兴趣了，背刺或者恶心的人，直接拉黑。

可惜企业微信没有拉黑功能……

毕业那一年，我在大学里游逛，遇到了初中同桌的母亲，阿姨是医生，她疑惑的问我：“听说你不准备留校，也不准备做医生了？”

我开心说：“我要去做游戏啊！”

她颇为不解的问：“做游戏，这个怎么..呢？”

我解释道：“做一个好游戏，卖很多套，然后拿赚回来的钱做下一套游戏。”

阿姨的笑了：“听起来种庄稼差不多，寅吃卯粮，一个项目不..，就会青黄不接。”

真是好简单的道理，怎么到了今天很多从业人员还不懂呢？

2003年底，带给我们无数欢乐和精彩作品WestWood被EA关闭。

2003年底，身患绝症的梅艳芳在红馆舞台，穿着婚纱，唱最后一首歌

《夕阳之歌》

她说：

人生便是这样，有些你预料的东西，你以为拥有的东西，偏偏没有拥有，”

夕阳虽然很美丽，但眨眨眼便会变成过去

所以我们要把握每分每秒……

真的

我们的生命太短暂，不要为不值得的人浪费一分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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