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项针对贫困农村地区留守儿童的研究结果，为什么让专家感到震惊？

“这次调研，意料之中的是，由于长期缺乏父母照顾会对儿童的心理健康状况产生持久的负面影响，与非留守儿童相比，受方留守儿童自我意识水平低、存在强烈的孤独感以及较高的社交焦虑水平，这些既往大量研究已经表明。但让我震撼的是，自伤行为在留守儿童群体中比较常见，同时这些孩子还更容易失眠。”儿童精神病学专家、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安定医院主任医师、中国儿童心理卫生专业..副主任郑毅教授说，其实许多心理疾病不难医治，就像感冒、发烧一样可以有效治愈，关键在于早发现、早干预。

郑毅教授所说的调查，是指他带领团队自2016年11月~2017年1月，在我国中西部地区27个县开展的贫困农村地区小学四年级留守儿童情绪和行为状况的研究。调查结果日前对外公布，并发布在国际知名的《青少年健康杂志》上，题目为《中国贫困农村地区留守儿童的情绪和行为问题：四年级儿童横断面比较研究》（以下简称《研究》）。

“选择四年级的儿童作为调研对象，是因为三四年级年龄段的孩子更易出现心理问题。调研团队去了很多现场，发现绝大多数留守儿童家庭的经济条件还可以，孩子们并不缺乏物质，缺少的是父母的关怀和陪伴。我们应该给孩子们真正需要的东西：良好的陪伴和亲子关系、营养丰富的食物、交友、运动等，而不是被电子产品、垃圾食品等所替代。”据郑毅教授说。

《研究》显示，留守儿童与非留守儿童的情绪和行为问题发生率分别为15.6%和11.6%，两组间存在显著性差异，表明由于父母长期外出工作，留守儿童产生的情绪和行为问题多于非留守儿童。

留守儿童是指父母双方均外出务工，或者一方外出务工而另一方无监护能力的不满16周岁的农村地区儿童。民政部2018年公布的数据显示，我国约有留守儿童近700万。

据郑毅教授介绍，该研究由北京安定医院、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澳大利亚格里菲斯大学联合，在我国全国范围内进行大规模的留守儿童情绪和行为问题的流行病学调查，并以同区域同年龄的非留守儿童作为对照，使调查结果更有说服力。共对5099名四年级学生（8岁~11岁）进行调查，经加权计算后，调查共纳入留守儿童1147名，非留守儿童3953名。研究采用长处和困难问卷对儿童的情绪和行为问题进行评估。

《研究》显示，受访对象中，留守儿童最常见的养护人为祖父母或外祖父母，占养护人总数的94.9%；99.5%的留守儿童报告父母双方均外出工作。

在留守儿童组中，报告父亲和母亲外出工作的时间超过1年的比例分别约为25.5%和18.5%。父母与留守儿童之间的联系频率较低，26.8%的儿童报告几乎不与父母联系或不确定，47.7%的儿童报告每次与父母沟通的时间不到30分钟。

《研究》显示，共有28.4%的留守儿童有过失眠，而非留守儿童中的失眠发生率为23.0%。

“睡眠过程是大脑快速排出垃圾、调整大脑功能的过程。理论上讲，失眠是成年人的‘专利’。儿童的失眠发生率为1%~2%，如果达到10%，就已经非常高了，更何况超过20%。提示我们留守儿童的生活规律、作息、饮食，从小就不健康。”郑毅教授说。

究其原因，郑毅教授分析，主要受三方面影响。一是垃圾食品中含有大量添加剂，食用过多的垃圾食品会影响儿童的大脑神经发育。“调研时发现，留守儿童食用垃圾食品的现象比较普遍，甚至了解到一个有失眠问题的孩子，每次父母回老家，都会带回一大堆方便面、辣条、火腿肠等给孩子。不仅孩子喜欢，爷爷奶奶也觉得这些食品很‘方便’。”

二是孩子们爱玩电子游戏，很多游戏中有恐怖、刺激场面，而这些信息没有人给他们讲解，进行正确地引导，导致孩子的负面情绪无法消化，大脑兴奋异常，所以会出现失眠问题。

三是活动量不够，该在户外跑跑跳跳的年纪，却在家里抱着电子产品打游戏、追剧等。《调研》显示，受访留守儿童中过去1周内每天上网或玩手机时间超过4小时的比例高于非留守儿童。

非自杀性自伤是此次调研发现的留守儿童另一个较为严重的情绪和行为问题。《研究》指出，留守儿童自伤行为发生率为10.2%，高于非留守儿童的6.9%。在长处和困难问卷总分异常的留守儿童中，自伤行为的发生率为21.8%，提示自伤行为在这一群体比较常见。

“近年来，儿童青少年自伤行为的发生率呈增加趋势，非常值得关注。但儿童的自伤行为常发生在中学阶段，而此次调研显示，留守儿童的自伤年龄更低，让我震惊。”郑毅教授分析，留守儿童自伤主要有2个原因：一是通过疼痛刺激，缓解内心焦虑。二是心理防御方式出了问题，寻求关注的方式不是通过语言表达，而是伤害自己，以唤起周围人的关注和“爱”。

郑毅教授告诉记者，儿童自伤行为以划手腕、抠皮肤（撕皮症）居多，团队调研见到一个10岁的男孩，把手咬得血糊糊，且自伤行为非常顽固，伤口刚刚长好，又咬破，如此反复。经了解到，孩子的父母早早外出打工，孩子对父母的感情也越来越淡漠，仅剩下物质的给予与索取。孩子由爷爷奶奶照顾，老人对孩子过分保护。团队及时对孩子进行了干预，除了医学治疗，动用家庭治疗，让父母跟孩子多通话，对孩子多关注，不要一聊天就问学习、吃饭，多关注孩子的心情、情绪，聊聊他感兴趣的事，即建立依恋关系。治疗3个月后，孩子的情况有了很大好转。

“儿童期出现的情绪和行为问题是成年期心理健康水平的关键风险因素。医学实践和研究已经明确证实，童年创伤影响人的一生。成人的很多精神疾病，基本都能找到童年时期的影子。”据郑毅教授介绍，世界卫生组织的一项调查显示，中国父母的外出打工时间以“孩子两三岁到上小学阶段”为主，而这一阶段恰恰是儿童心理发展的关键期。语言能力、适应力、控制力、创新力等都是在儿童时期形成的。

 “所有家长必须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谁也代替不了父母对孩子的爱和陪伴。物质条件的富足并不能满足孩子的需求，给孩子营造一个良好的心理发展环境，才能促进他们健康成长，我认为这才是一笔无价的财富。等家长有时间、有钱了，孩子也长大了，即使加倍或者花几十倍的时间和精力也无法弥补。”郑毅教授急切呼吁，家长即便要外出务工，也最好错开孩子心理发育最关键的时期。

“要预防和减少儿童青少年心理问题的发生，必须采取家庭、学校和社会相结合的综合措施。”郑毅教授说。

据介绍，我国专职儿童精神科医生只有500多人，没有儿童精神科医师认证体系，且优质儿童精神科医生大部分集中在一线城市的三甲医院，一些偏远地区的儿童精神科医生更为缺乏。

“孩子的认知、情绪和行为表现与成年人明显不同，如果按照成年人的‘小大人’的诊疗思路去诊治，很可能适得其反。因此，应加快专业人才培养，加强相关学科医生的合作，加大对儿童精神疾病学科的投入。”郑毅教授呼吁。

记者了解到，2013年国家卫生计生委发布了《儿童心理保健技术规范》，要求对儿童精神卫生问题的筛查就像儿保查体和打预防针一样，纳入常规检查。作为参与《规范》编写专家之一，郑毅教授强调，应进一步推动《规范》的落实。

郑毅教授认为，家庭方面，家长要主动营造良好的家庭氛围和家庭关系。对孩子有适度的期望，用发展的视角来审视和引导孩子。如果留守儿童的养护人发现某些儿童存在这些问题，应该更多关注这些儿童，并寻求专业帮助。

学校方面，要积极引导儿童青少年保持健康、积极的心理状态。把心理健康教育融入到学校各项教育活动之中，润物无声。为中小学生提供及时、有效、高质量的心理健康教育与服务。如果发现学生存在心理问题，要及早转介到专业医院进行治疗和诊断。将心理健康教育纳入学校、教师的考核指标。

社会层面，要进行科学的宣传，消除对精神病人的社会歧视和病人的病耻感。告诉公众绝大部分心理健康问题就像感冒、发烧一样，是可防可治的，最怕的是患者及家长不知道什么是心理问题，或患者被扣上精神病的帽子而隐藏起来，从而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

郑毅教授指出，心理健康要从孩子抓起，不仅能尽早解决孩子的心理问题，减少对成年后生活的负面影响，更能防患于未然，避免孩子们走弯路，出现人生悲剧而无法回头。

文：健康报记者 甘贝贝

编辑：徐秉楠

审核：曹政